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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46节

  【琰之今日受教了。】
  想起那日在此所历,戚白商不由地一停,眉心微蹙着。
  虽传闻未必尽数可信……
  但那日护国寺来看,他对婉儿,应当是有几分真心吧。
  “女子安身立命本便不易,婉儿若能嫁他,至少自保有余,也是好事。”
  戚白商这样劝着自己,终于心情稍霁。
  她低眸穿过月洞门,转入自己小院内,刚一抬眸,就僵在了原地——
  暮色方起,披了满院薄纱。
  而她最常坐的那方藤椅中,此刻端坐着一位玉簪冠发、神清骨秀的雪袍青年。
  ——天下人尽皆识的,定北侯,谢清晏。
  “你……”
  戚白商僵在原地,几乎怀疑这是延续方才幻听的幻视。
  否则刚出现在府中赐婚圣旨里的名字——
  本人怎会在她院里?
  只是“幻觉”里那人闻声,已回眸望来。谢清晏袍袖掠起,朝她轻抬了下他指骨间拈着的药茶杯盏,清声如许:
  “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第25章 青楼 你想要我拿什么来换。
  戚白商怔在了院子前。
  这怪不得她。
  谢清晏道来的语气是那般熟稔而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就像他已经在这儿等了她很多很多年。
  戚白商一时恍惚,哑了声,而谢清晏也无言,就那样不疏不狎地等着她。
  他眉眼染笑,漆眸深处却看不分明,如秋雨后青雾远山。
  直到戚白商恍回神来。她浅蹙了眉,却既未出声,亦未动作,而是慢慢吞吞地抬手,给自己搭上脉。
  谢清晏略微挑眉:“戚姑娘,这是何意?”
  “……”
  戚白商搭了十息,这才掀眸。
  院门前,她终于动身走过去,只是同声音一样轻轻缓缓,透着点懒怠:“料想,会在此刻、此地见到谢……见到你出现在这儿,那我们两人之中,定是有一个有病的。”
  说罢,戚白商也在石桌旁另一张椅子上落了座:“还好,不是我。”
  谢清晏低眸轻哂:“那当真万幸。”
  “……”
  骂人的话还被对方接得如此纯善,戚白商难能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她垂眼想去拿桌上独她一人用的药茶杯盏。
  四下一扫,无所收获,最后戚白商福至心灵似的支了支眼皮——
  谢清晏轻抬指骨:“你在找这个?”
  薄胎的瓷杯在他微曲的指骨间翻绕过半圈,倒扣回桌面,又叫他指腹抵着,推来她眼皮下。
  那人玉骨修长,肌理薄白而温润,除了虎口露出一点藏在掌心下的薄茧,竟是比那只杯盏的瓷色更细腻胜玉。
  戚白商眼皮微跳,心虚挪开。
  她有个连紫苏和连翘都不知道的小癖好——极喜欢那些天生长得好看的手,骨相愈佳,愈能引她挪不开眼。
  有几次给病人把脉略迟,根结便在此。
  只是挪开后,戚白商给自己斟上药茶,不等抬杯啜饮,她的眼神又带点疑惑地转回来:“你究竟来做什么。”
  “不是戚姑娘邀我前来?”
  “我何时……”
  戚白商一顿,回过神,放轻了声:“我只是叫紫苏传话,说你留下的鹤氅里,还落下了一块玉璧——”
  “可我不曾落下过。”谢清晏温声接了,还很自然地从另一旁取了只新的杯盏,放在戚白商还未落下的手前。
  “若是戚姑娘寻到了什么,那便是戚姑娘自己的。”
  说着,他拿眼神示意她手里盛着药茶的纹银壶和他的空盏。
  戚白商只觉这人当真有病,微微磨牙:“这是药茶,不是茶。”
  谢清晏颔首:“我知晓。”
  “…你就不怕里面有毒?”
  “戚姑娘不是神医么。有你在,我应是死不了的。”
  “……”
  对上谢清晏那副端然坦荡的神色,戚白商缓缓吸气,又吐息。
  “虽然很想叫谢侯体验一番苦楚,但我毕竟是个医者,做不出借药害人之事,”纹银壶的莲花纹壶盖被她扣上,“谢侯身上有伤,不宜用此药茶——既不肯认下玉璧,那谢侯,请回吧。”
  戚白商起身,抬手向院外示意。
  谢清晏刚含笑要说什么,忽眼神清冷地侧了侧眸。
  那一瞬锋锐撕破温柔,险露出几分霜寒似的冷冽来。
  ——院落北墙外。
  几声沉闷重物落地之声,间或掺杂上破风的锐鸣。
  戚白商微微顿住。
  她又想起了那日在护国寺见到的,那一刹那的谢清晏。
  会是她错觉么,还是真正的他呢。
  不等戚白商想通,那人落回眸,神色如常,只是周身却有几分沉凝。
  戚白商蹙眉:“谢……”
  “嘘。”谢清晏抬眸,凝眄着她。
  “?”
  戚白商的不解,在下一刻身后极轻的落地声时,转为背脊一瞬窜起的凉意。
  她攥住腰间垂挂的香囊猛然转身——
  一名有些眼熟的男子正跪地回禀:“公子,解决了。”
  “嗯。”谢清晏轻叩了叩指骨,眉眼温润,“哪里来的,便送回哪去。”
  “是。”
  在那人应声时,戚白商终于想起了:“你是那个,婉儿在琅园出事的那日,来院中代云雀向我传话的小厮?”
  脑海里始终忽略的细节,在这一瞬猛地衔起。
  她回身,睖向谢清晏:“难怪,云雀在琅园见到我时那般意外,因为要他回戚府通传我的并不是云雀,而是你!”
  谢清晏微垂了眸:“上京各府皆有暗探,戚家并不是例外。”
  “……”
  跪地的密探有些惊愕地抬头,望向戚白商。
  这种像是解释一般的话,竟是从谢清晏口中吐出,对他来说无异于石破天惊。
  可惜戚白商显然并不领情,她气极,反轻声笑起来:“骊山,琅园,戚府,护国寺——谢侯对我的性命当真执着。我能活到今日,该多谢谢侯几次手下留情,是么。”
  谢清晏垂扣在石桌上的指骨微颤了下。
  一两息后,他并未答,掀眸看向跪地未离的“家仆”:“还有事么。”
  那一眼如常。
  却叫密探立刻惊低下头:
  “公子,府里传来消息,赐婚圣旨已经到了,请您回去接旨。”
  “…退下吧。”
  “是。”这声应下,家仆转身,几步轻踏,身影便越过围墙,消失在视线里。
  戚白商恼然望着,停了两息,她刚回身,却见谢清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那人就停在她身前咫尺处。
  清长的影将她覆裹。
  “你方才,以为是我派人杀你?”谢清晏垂眸,扫过她悬在腰间的香囊。
  不知怎地,戚白商被他那一眼望得有些心虚。
  她不甘示弱,轻挺起胸脯:“谢侯三番五次威胁我性命,难道我有此防范,不应当?”
  “……应,当。”
  翳影遮过了谢清晏长眸深处,字字清缓温润,却又沉同嚼骨。
  戚白商越发觉着暮色凉了,绷着在他眼皮底下没示弱退身:“圣旨都要到了,谢侯还不回府领旨,是想落个怠慢忤逆之罪吗?”
  “怠慢忤逆,何罪?”他慢声抬眸。
  “自是死罪。”戚白商刚想勾起个冷然轻哂。
  却见身前清影蓦地伏低下来,如暮天将倾,而他轻声作笑:“我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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