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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春山 第41节

  谢聪忙还礼:“姨父。”
  三皇子谢明敷衍拱手,闷声闷气道:“恭喜庆国公啊。”
  戚嘉学一愣:“三殿下,臣何喜之有?”
  “戚世隐,哦不,如今是戚巡察使,他都能被父皇留在偏殿单独议事了,”谢明沉声,“有子如此,平步青云,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啊!”
  “……”
  谢明惯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又孔武有力,虎目一扫,叫戚嘉学听到一半汗就快下来了。
  只是二皇子谢聪还谦和带笑地在旁站着看,今日朝上戚世隐那番奏疏,已是将整个戚家拉到了安家与三皇子的对立面,再无退路。
  戚嘉学自知骑虎难下,不知想到什么,干脆一咬牙沉了面色:“…三殿下谬赞,无尘虚长几岁,为人处世比不得两位殿下,我回府后自会好生教导,叫他不坠门楣。”
  “好啊,告辞!”
  谢明重重哼了声,气不顺地下了台阶。
  他身后之人也就不得见——
  在与戚嘉学擦肩过后,原本形于色的怒意转瞬便消失在谢明脸上,他皱着眉,朝安太傅的身影阔步追去。
  “外王父。”
  谢明缓停在安惟演身旁,低声直言:“看戚嘉学反应,谢清晏为戚婉儿亲赴护国寺之事,做不得假——以至于连他这只狡兔都有了底气,铁了心与我等为敌了。”
  “谢清晏……”
  安惟演眯起眼来,脸侧拉紧的皱纹都显出几分刀锋似的锐利,声音却和缓:“早知今日,昔年北伐西宁时,便不该为与宋家争一时意气而主战……养虎为患啊。”
  “确是如此。如今朝内有父皇恩重于他,谢清晏在野之声名也日盛,不可力敌,更难图一时之变,”谢明皱眉道,“要解燃眉之急,还是得从戚家下手。”
  安惟演沉吟片刻:“戚家那个见了账册的女眷如何寻机处置,便交由你舅母安排。至于戚世隐,他明日启程蕲州,那等南蛮之地,山高林密,瘴毒丛生,便是死一两个巡察使也是常事。”
  谢明略有迟疑:“他毕竟是国公世子……”
  “兆南等地藏着的,可是只一桩赈灾银案?”安惟演语气一沉,扫过谢明,“你母妃与舅父昔日谋划之事,你当真一概不知?”
  “……”
  谢明一哽,眼神下意识挪开了。
  “这一点,你就远不如你二哥,”安惟演叹了口气,“记住,今后谁问起,你也不知此事。”
  “……是。”
  “戚世隐么,身后牵系是棘手了些。但比起冒险叫他查得更深,还是一并料理,以绝后患。况且兆南的毒虫咬人前,莫非还分个门楣高低,再行下口?”
  “…谨记外王父教诲。”
  祖孙俩踏下三重高台,安惟演停住,略见佝偻的背直了直。
  他背手而立,望着宫阙割开的青天白日,忽幽叹了声,道:“望舒冥寿将近,我本不欲大动干戈……戚家,逼我至此啊。”
  谢明低头,他早已习惯了他外王父偶尔伤怀便要提起的,那位最惹他母亲妒忌、而他甚至未曾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姨母。
  传闻中那亦是曾经的上京第一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
  等等。
  谢明兀地一停。
  不期然地,他想起前些日子在琅园中,那个夜色里在风荷雅榭中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子。
  他终于知道为何觉着她眼熟了——
  那日所见的女子,与他外王父收藏在檀木盒内的安望舒的画像,竟有七八分相近!
  一介医女,怎会……
  “明儿。”
  安惟演走出去几步,见外孙低着头愣在原地,便出声唤了句。
  “…来了。”谢明迟疑片刻,他知晓姨母之死是安家痛事,到底没敢直言,只能暂压下心思,快步跟了上去。
  祖孙俩的身影转过朱门,没入螭龙纹影壁后,再不得见。
  其后数十丈外的高台上。
  庆国公戚嘉学收回了目光,愁叹了声。
  “庆国公这是何故不悦啊?”身侧,一道老者声音冒出来。
  戚嘉学回头一看,见是太子太傅云德明,身旁还站着谏议大夫陈松林。
  “云老,陈大人,”戚嘉学抬手作揖,苦笑,“还不是为着无尘今日上朝奏疏之事。”
  “年轻人嘛,总要历练。”云德明一把年纪,胡子花白,却还是整日笑呵呵跟个老顽童似的,“我看无尘这孩子就很好,尤其好过我那个不争气的幺孙,在江南厮混花楼,回了上京还是厮混,哎哟,我这把老骨头都要叫他气松了……”
  没等云德明感慨完。
  他身畔,谏议大夫陈松林皱眉直言:“臣子之子,尚只危及一族;圣上之子,却危及朝纲!”
  “…哎哟你可小点声吧。”
  云德明老脸一拉,嫌弃地给梗着脖子要扭头对大殿谏言的陈松林拽回来:“陈大夫项上人头待腻了,想换一颗?”
  陈松林硬声:“若能劝得陛下立储、早稳民心,那陈某一人之命不足惜哉!”
  “你是不足惜,可你陈家族谱几斤几两啊,经得起你这么轻怠?”
  “……”
  出了名怕夫人的陈大夫立刻软回去了。
  戚嘉学在旁瞧得无奈又好笑:“是为了立储之事?”
  “可不嘛。”云老头捋胡子,斜眼瞧犹有不忿的陈松林,“犟种。一年三回,年年如此。”
  陈松林不满道:“圣上一日不立储,我便一日要谏言此事。”
  “陛下是铁了心,你又何必去讨嫌?”
  “老师此言差矣,这是我等臣子职责所在!”
  蔫不过数息,陈松林又来劲了。
  三人边走下殿前高台,他边念叨了一番“储君乃社稷稳固之所”的老生常谈。
  “这番话你年年说,我问你,陛下可听进去了?”云德明拆穿。
  “……不曾。”
  陈松林一哽,叹道:“这也是我等最不明白之地,两位殿下年近弱冠,皆是俊才,陛下为何迟迟不肯决议?难道真如朝中私下传闻所言——陛下是始终顾念十五年前便已在那场行宫大火中故去的大皇子谢——”
  “住口!”
  云德明兀地喝声。
  朝中最和乐的老大人罕有动怒,把戚嘉学都吓了一跳,他扭过头去,正看见老者气得眼圈发红,胡子乱颤。
  连前后尚未离去的其他官员都纷纷望来。
  云德明胸口剧烈起伏了下,最后还是慢慢和缓了神色。
  “老师……”陈松林显然也从来没见过云德明动怒,吓得回不过神来。
  云德明拽住他官袍衣袖,将他狠狠往身侧一带,压低声:“当年之事,死的人够多了,不差你陈松林九族、你可明白?”
  “……是,老师。”
  陈松林僵了下,还是服了软。
  “嗯?那不是谢侯爷吗?”
  身后,几名低阶官员的议论声在此时阒寂中插了进来。
  云德明和陈松林、戚嘉学一道,顺着几人议论的方向望去。
  身后远处的皇宫正殿前,谢清晏宽袍广袖,轻裘缓带,正在陛下的贴身大太监谄媚笑脸相迎之下,朝着侧殿行去。
  望着那道琨玉秋霜似的侧影,低阶官员们之间生出艳羡景仰的议声来。
  “定北侯入宫,必是圣旨亲传了。”
  “领军在外时无需上朝,如今还京后,仍是陛下特许的非召不朝。如此圣宠殊荣,怕是大胤千古也只此一人了。”
  “定北侯之渊懿神采,大有当年陛下之风。”
  “外甥肖舅,也是常理。”
  “圣上有意在谢侯爷加封国公前赐婚,算起来,也是今秋将近之事了。”
  “听闻,谢侯入京后,虽有征阳公主在侧,但对戚家那位上京第一才女,戚婉儿姑娘甚是属意——”
  话题转来了不远处的戚嘉学身上。
  借此由头,官员们纷纷上前表贺:“恭喜庆国公,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啊!”
  “庆国公有嫡女作梧桐,自引凤凰来栖啊。”
  “贺喜戚府……”
  便是在外素来还算沉稳,戚嘉学此刻被众官员环围,也有些喜难自抑。
  “诸位同僚谬赞了。来日若小女婉儿当真得谢侯青眼,喜帖自会送入诸位府上。”
  “……”
  “老师?老师!”
  众人之外,陈松林唤回背身的云德明的思绪,“您想什么呢。”
  “无事。上年纪了,迎风泪嘛。”
  云德明背身,擦了擦眼角。放下袍袖后,他望了眼众人捧贺间的戚嘉学,摇头,重挂回笑呵呵的神情,负手而去:
  “年轻目明,奈何,不识人呦。”
  ——
  “夫人,我看得可清楚了!”
  庆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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