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40节
戚白商眨了眨眼,吓出来的幻觉散去——那名甲士拿过来的只是一方质地古朴、花纹精致的黑檀木盒。
谢清晏打开了木盒,修长如玉的指骨陷进去,取出来的却是一件雪灰色锻绣墨竹纹鹤氅。
“折了你一件,便赔你一件。”
谢清晏再自然不过地说着,将大氅掀起又拂落,披上了戚白商的肩。
“戚姑娘记仇,一恨未解,不能再添。”
“我……”
戚白商要出口的谢绝都叫这最后一句给堵了回来。
……不过是昨日她没忍住说了句实话,他像是一撇一捺刻到心底去了,这到底是她记仇还是他记仇啊?
等回过神,谢清晏身上那种雪后青松的气息,混着熏衣的千年沉木香,便将戚白商周身都萦裹起来。
暖意驱散了小巷中的秋凉。
谢清晏玉长如竹节似的指骨半屈着,正停在她下颌前,为她系起鹤氅。
“…!”
戚白商脸色微惊,难得慌乱地退了两步,躲开了谢清晏的手。
不知是否错觉——
再抬眼时,她瞥见谢清晏眼底如浓墨洇开的欲色。
戚白商心里一颤,咬唇声冷:“谢侯爷,你逾矩了。”
谢清晏深望着她,正要迈步再上前——
“侯爷。”
他身后方向,一名玄铠军甲士快步从巷口转入,跪地。
“圣上有旨,召您即刻入宫。”
“……知晓了。”
未迈出的那一步终于还是停住。
谢清晏应得从容平和,此时戚白商与他相望,只觉他再抬眼时,神色也如常温润:
“京城水深,我想劝戚姑娘,莫入局中。”
戚白商眼神微动,并未言语。
“…只是我知你性子,劝也无用。”
谢清晏轻叹:“因而只有一句。若你要对安家或是旁的上京高门贵胄做些什么,先叫人传信琅园,知会于我,可以么?”
戚白商愈发看不清谢清晏意图,心里警觉也更重。
但她面上不显,只垂眸弱声:“谢侯玩笑了,我一个闺阁女子,最多不过通点岐黄之术,能对安家做什么。”
“你?”
谢清晏垂眸,低声笑了:“我能掀覆上京,你足抵我性命,算么。”
“什么?”戚白商没听懂。
“来日,戚姑娘会明白的。”谢清晏拂袖,转身走向辇车。
玄铠军甲士铿锵迈步,追随在侧。
谢清晏背影声淡:“宫中可提起何事?”
“不曾。但长公主殿下叫人传话来,道是陛下似乎定了意,要在重阳前给您赐婚了。”
“……”
余音再不分明。
戚白商望着那人清绝孤隽的背影,轻裘缓带玉冠高束地登上辇车,而后幔帐垂委,将他遮去,再不见了。
直到华盖辇车起驾,串着玉环明珠的芙蓉绦随风起拂,车轮转圜,辇车绕过她身畔。
“……”
错觉般,戚白商听到过身的窗栅卷帘内,金链铜环像在那人指骨间碰撞出窸窣响动,压过了一声低得入骨的喟叹。
“?”戚白商茫然跟着辇车转身。
可惜,不及她再做思索,辇车远去,而连翘和紫苏的身影一前一后,已经扑上来挡住了她的视野。
“吓死我了姑娘!”连翘叽喳蹦过来,“玄铠军的人突然从护国寺外就给我们看管起来了,我还以为我们怎么得罪了阎王收,今天要小命不保了!”
戚白商回神:“他没为难你们吧?”
“没有啊,好吃好喝地供着呢,”连翘喜滋滋道,“除了不让下车之外,予取予求,我看阎王收也没有大胤边境传闻里那么可怕嘛!”
紫苏白了她一眼,看向戚白商:“姑娘,你没事吧?”
戚白商摇头,按住身上鹤氅的系带。
她面露迟疑之色。
而此时,连翘也发现了她身上这件长得快要垂地的鹤氅,惊讶地绕着戚白商转了一圈:“这件是定北侯的大氅吧,怎么留给姑娘了?”
戚白商蹙眉不语,也垂眸望去。
“啧啧,看这掐丝墨竹纹,这针绣细缝,这金玉明珠的织锦,怕是一座三进的宅子都不止……啊!”
连翘忽在戚白商身后惊叫了声。
戚白商回眸:“怎么了?”
“……游龙暗纹!”连翘直起身,骇然指着戚白商身后,“姑娘,这、这件鹤氅是御赐之物啊!”
戚白商一顿,也不顾秋凉,就要解下鹤氅去细看。
只是刚解开,鹤氅内,悬着的一块翠色欲滴的龙纹壁便垂了出来。
“这是,谢侯爷落下的吗?”连翘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戚白商少有地眸色沉凝。
美玉抵千金。
而她手中这块,更远胜之。
“姑娘,背面好像有字哎?”
“嗯?”
戚白商闻言便将这枚玉璧在掌中翻过。
她定睛望去,跟着微微一怔。
“……琅?”
刻于玉璧,似乎,是谁的名讳么。
第22章 立储 尽早将她嫁过去才行!……
大胤皇宫,太清殿。
“散——朝——”
宣礼太监的嗓音尖昂,掠过重檐之下挑悬的宫灯,越过了三重高台,殿阁楼阙,最终飘荡在偌大宫城之上。
绛紫朱红翠绿的各色官服,犹如涌动的花簇,从大开的殿门内鱼贯而出。
“二殿下,宋太师……”
“殿下……”
“安太傅……”
品阶稍低的官员们自觉分立两侧,等着贵人们先行通过。
问礼作揖的人声间,二皇子谢聪一面陪在太师宋仲儒身侧缓步向外,一面带着恭谨谦和的笑容,对每处经过的官员们颔首示意。
直至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唤声拉住了他:
“二皇兄!”
“……”
听出这是三皇子谢明的声音,随同止步和歇了交谈的远不止谢聪,连带四周不少官员暗自望来,脚步也都慢下了。
唯有二皇子身旁的宋仲儒宋老太师,如同年老昏聩不曾听到似的,依旧头都不回,缓步踱下殿外第一重高台。
“殿下,三殿下,二位慢聊,家父腿脚不便,我陪同先行一步。”他身侧,一名蓄着美髯的中年白面书生不卑不亢地作了礼,便转身陪同着宋仲儒向下,“父亲,您慢些。”
“外王父、舅父慢走,聪儿失陪。”
谢聪高居玉阶之上,彬彬有礼地朝两人背影拱手揖别。
其后官员远远望着,纷纷点头或交口称赞,无非便是“二皇子知礼尊长”云云。
三皇子谢明遥望着阶下二人,意味不明地沉笑了声,这才转回。
他对上了作揖后直起身的谢聪:“二哥人前向来礼数周到,让弟弟十足佩服。”
“是吗?”谢聪假意没听出讥讽,回头看看,“三弟在安太傅面前不更是乖巧听话?”
“比不得二哥,人人称赞,”谢明一顿,声低三分,“只是这回流民入京一事上,二哥动用如此大的手笔,这般急于求成,是否有些粗糙了?嗯?”
谢聪眨了眨眼:“我不懂三弟在说什么,流民?哦,你是说皇城外,那些惹得父皇动怒的灾民?”
谢明冷笑着看他装傻。
谢聪叹道:“天灾人祸,实叫人心痛,恨我身在宫廷,不能为父皇分忧。还好,如今父皇既安排了戚世隐做巡察使,前往蕲州等地督查赈灾银案,戚大人刚正不阿,那定能还兆南一个海晏河清!”
“……好,好,弟弟受教了。”
谢明冷笑着拱起虎掌似的手,神色间怒意分明。他刚甩袖要走,却正好撞见了戚嘉学路过两人身旁。
本想同前面几位同僚一样,默不作声过去的戚嘉学一顿,尴尬地抬了抬手:“二殿下,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