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第31节
一道身影侧立于旁,霁月清风,湛然若仙。
却只是漠然视之。
董其伤踏入亭下时,正望见这一幕,不由地皱眉:“公子。”
“他果真去报信了?”覆着恶鬼面甲,悬玉束腰的青年背身而立,声线清沉。
“是,”董其伤低头,“属下亲眼见,他入了戚家车队的最后一驾马车中。”
“红颜祸水。”
谢清晏薄哂了声,收回了望向那角古色青檐的视线,他一掠袍铠,坐在了石凳上,“此刻,按马车车程,她应要逃到骊山北峰了吧。”
董其伤迟疑。
谢清晏察觉什么,回身:“怎么?”
董其伤低声道:“戚白商未逃,仍在马车中。一炷香前,已随庆国公府众人……入寺了。”
“——”
修长指骨刚拾起干柴,就停在了火堆旁。
几息后,一声低笑如清玉落泉,声胜丝竹:“不愧是戚世隐的妹妹,闺阁中也能养出这般风骨。”
董其伤跟声道:“安家死士与雇来的杀手已将香客庐舍层层围伏,待他们入屋,盏茶内必将动手。”
谢清晏长眸轻抬:“故而?”
“戚家长女确承其先祖遗风,就这样死了,是否…可惜了?”
谢清晏清眨长睫,神色温润如玉:“是可惜了。”
董其伤意动:“那……”
“更可惜是,这火还不够旺,你说呢?”
谢清晏说着,拾起的干柴被他挽袍松手,坠入火中。
火舌吞没干柴、一瞬窜起。
灼烫之意伴随着深刻于记忆的绝望恐惧,如附骨之疽,攀上他指骨直至心口。
谢清晏却一瞬不瞬地望着,任那柴堆里的火色映入,将他漆眸深处灼得如血。
恶鬼面下。
那人轻声笑了,语气温柔,字句如锋:“若不死上一两个上京名门贵胄,闹个满城风雨,又如何能将幕后之人架上炙火?”
“……我明白了,公子。”董其伤低头退出了亭子。
雨中山林阒寂,直至某声轻响。
谢清晏眼神微动,起身,走到亭栏前,他垂眸睨下——
比亭子矮了数丈,露出的那角古色青檐下,窗扉内人影翕动。
窗内。
“姑娘,有消息了。”
紫苏快步来到戚白商身旁,“长公子飞鸽回信,他立去京兆府同府尹调人,如今已在路上……只是唯恐不及。”
戚白商颔首,看向另一侧。
连翘是喘着粗气跑进来的,一边停住一边点头:“幸好长公子给姑娘留了信物,否则那群家丁根本不听调唤……”
戚白商垂眸浅思,徐声道:“你再去知会寺中,叫他们做好防备。”
“恐怕僧人们不会信,这里可是护国寺啊。”连翘忧心。
戚白商道:“尽人事罢。”
“是。”
见着连翘转身,冒雨跑出了庐舍,戚白商侧眸,看向紫苏:“可是在此地?”
紫苏略微颔首,眼神机警沉冷:“我入内前观察过,庐舍四周,林中皆有异动。”
戚白商微蹙眉:“你护好婉儿。”
“姑娘——”紫苏难得急声。
“此事与她无关,她最无辜。”戚白商声轻,眼神却决然,“答应我。”
“……是。”
戚白商取了两枚在马车上就调配好的药瓶,递到紫苏手中。
两人分开。
在此处香客庐舍内环视一圈,戚白商望着角落里打开的那扇窗扉,微微蹙眉,走了过去。
窗外便是后山。
峰林陡峭,山石嶙峋,倒是不像有什么埋伏。
不过还是关上为妙。
戚白商想着,在窗边洒下药粉,跟着踮脚,仰眸便要关上窗——
雨丝如雾。
而后山正上方,一角孤亭如山衔鹤喙,探出茂密竹林间。
亭下,一道身影似明月清悬。
四目相对,戚白商眼睫一颤。
——恶鬼面森然清冷,寒彻人心。
他竟就在那亭下看着。
居高临下,观她生死如一台戏。
“……”
戚白商紧紧攥住了窗棱,隔着山林雨雾,她咬唇,止住气极的栗然,只死死睖着那道身影。
像是要将他分毫都刻入心头。
那人停了几息,竟似是笑了,向前俯身,他疏懒撑住了身前亭栏——
‘求我。’
十面埋伏,寒芒在刃,不如求我救你。
——
明明一字未闻,但戚白商就如从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中清晰听见了谢清晏这般温柔又冷漠至极的声音。
“若我做了恶鬼……”
戚白商冷然一哂,薄恨的眼神决然又孤傲,她仰睖着他,像一只羽色惊艳而孱弱的凤鸟。
“第一个便找你索命。”
细白的双手探出,荷袖垂落,她扣住铜环,砰然合上了窗扉——
“砰。”
“——”
雨滴震落青檐。
谢清晏松扶着亭栏的指骨蓦然握紧,眼神一瞬沉冽。
方才一闪而过,她左手指根那点盈朱,是她之前白纱下未愈的伤,还是……
“侯爷!”
身后亭外,忽有一骑飞至,于林间翻身下马,铿然跪地。
压着寺内骤起的杀伐之声,来人疾禀——
“云公子密信,称十万火急!!”
第18章 临危 温柔与疯戾。(二更)……
一个时辰前。
上京,京兆府。
“戚大人,此事绝非本官不肯通融,而是于例不合啊……”
时任京兆尹名为元启胜,在朝中是个两不相帮的油滑孤臣,此时正捺着他那两撇小胡子,做出一副为难模样。
“有何不合?”戚世隐眉峰冷冽,“元大人既司京兆府,京乃上京、兆乃畿辅,护国寺便在此列,为何不可调兵?”
元启胜叹道:“哎呀,话虽如此,可这护国寺乃先皇敕封,宗室重地,那又另当别论了不是?何况如今正值重阳临近,护国寺边禁三十里,平民莫许入内——只凭戚大人一句‘有贼寇追袭持有蕲州账册之人’而入,万一出了差错,冲撞了贵人……”
“若当真如此,我来担责。”戚世隐声沉了几分。
元启胜不满道:“我自知戚大人身居高门,不惧朝中贵人权势,但我与戚大人可不同。何况蕲州赈灾银案,圣言未断,朝中也尚无定论,这本账册究竟是真是假尚未可知,戚大人何必冒着开罪半朝同僚的风险——”
戚世隐再听不下去,怒声道:“便是账册不知真假,我戚家女眷生死系于此事难道也能是假吗?!”
“那自是……噗!”
元启胜刚含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顾不得官服狼藉,一边胡乱抹去一边抬头惊声:“什么?戚戚戚家女眷?!贵府二姑娘、与谢侯颇有渊源那位戚婉儿姑娘——难不成也在其中??”
戚世隐眼底生寒:“戚府自当家主母,至三位舍妹,皆是今日入寺。”
“——治安官!治安官呢!?”
京兆尹急急忙忙下了堂,掇起戚世隐的袍袖,就跑着将人往外拉:“戚大人当真是!您早说啊!令妹千金玉体,万一受了歹人惊吓,谢侯与长公主府若怪罪下来,我如何担当得起?!”
治安官匆忙入堂:“大人?您寻我?”
“快!调城门校尉,速、速赴护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