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妙珠和女护卫千吉一路向南而去,宁煦那边在为她拖着时间,陈怀衡暂时不会发现她的出逃,她有至少一日的先行时间。
  在关乎生死一事,妙珠也出了奇的冷静机敏,她乔庄打扮,隐姓埋名,她用着别人的名字,易成别人的相貌,一路跑啊跑,竟躲躲藏藏,真躲过了那些人的搜查。
  若没宁煦帮她,她只怕连京城都出不了。
  也好在老天没有那么残忍,还有个人能帮她。
  锦衣卫的人找不到妙珠的行迹,因为妙珠这个身份,已经被彻彻底底丢在京城中了。
  陈怀衡等了十天,也没等到妙珠的消息,他几次三番去问宁煦妙珠的下落,可宁煦的性子,自是死都不会说。
  陈怀衡问,她也只说:“她去了何处,从没与我提过,怀衡哥若是恼,宁煦把命给你赔不是。”
  说来好笑,当初的时候他从没站在过妙珠那边,他护着宁煦,又站在施枕谦那边,让人打了妙珠三十大板,他毫不犹疑地将她归结为推了宁煦落水的凶手,而现在,宁煦和施枕谦这两个当初他没有去碰的人,反过来联合一起对付他。
  陈怀衡能要宁煦的命嗎?
  他还要用宁煦的命来给他自己犯的错陪葬嗎?
  若是能抓到妙珠,哪里用得着十天啊。
  若是抓不到,十天又哪里够用啊。
  一开始知道妙珠跑走的时候,陈怀衡恨不能马上抓到她,找条链子把她锁到天荒地老才解气。
  他是真以为她放下了的。
  他以为那些日夜的缠绵让她动情,以为她那口口声声的喜欢出自真心,以为她的心已经渐渐安宁下来了,他以为他们的孩子也足够留住她了。
  可是,他怎么就忘记了呢,妙珠一直都很喜欢骗人啊。
  她从小到大也没有得到过别人的愛,父亲的愛如同空气一样虚无缥缈,母亲的愛如同鞭子一样痛不欲生。这些爱对她来说,太痛了,太没意思了,所以,后来也能这么狠心地把孩子都丢下了。
  她不愛孩子嗎?她难道就不爱锦聿嗎?
  那又怎么可能。
  陈怀衡知道,她比所有人都疼惜他。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那是她亲自己一口奶一口奶喂大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疼他。
  她早就盘算着自己要走的吧,她其实早就盘算着自己要走的吧。
  她给他做了能穿到三歲大的衣服,后来就没来得及做了。
  她给他留下了什么?一个破香囊。
  就连绣都没有绣完,稀稀拉拉,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针线匾里面呢。
  他恨她。
  他太恨她了。
  既不爱他,又为什么要演的这般深爱,又为什么要抓住了他的心后一把碾碎。
  她为了自己能跑走,这样对他。
  她好残忍,好自私啊。
  陈怀衡恨不能把她咬得鲜血淋漓才能解气,他恨得全身的骨节都在咔咔作响。
  无数个深夜,陈怀衡都时常惊醒,他梦到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阿衡。”
  然而一覺醒来,全是虚妄。
  她不爱他,她竟然真的一点都不爱他。
  不爱到了就连孩子都已经不能留住她了。
  为了离开他,就连锦聿也不要了。
  去找妙珠的人迟迟没有好消息传回来,陈怀衡等了一天又一天,一个月没有消息,两个月没有消息,三个月也没有......
  蠢笨的妙珠如有神助,让人找不到一点踪迹。
  就连陈怀霖的府邸他都叫人搜过一遍了,显然,妙珠也没蠢到躲到他那里去,陈怀霖也全然不知道妙珠出逃的事情,不过,叫他那么一查便知道了。
  她离开后,陈怀衡就再没睡过好覺了,他开始變得易怒易躁,那些处理了几年的政务早就得心应手的政务竟都再看不下去,每日看着那空荡荡的没有妙珠身影的殿就忍不住想要砸東西。
  他也確实砸了。
  乾清宫时常一地狼藉。
  那些政务也都被他丢到了一旁,丢给手底下的人去管,他将自己关在乾清宫中,終不见天日。
  落差是最难叫人接受的東西,本来他都以为触及到妙珠的心了,可是手才碰上去,她就毫不留情地抽身,留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殿内。
  自从妙珠跑走后,陈怀衡就再没睡过好觉了。
  他时常睡不着觉,太医开的安神香也没用了,许多时候只有眼睛一直睁着直到受不了了才能歇下。
  有时候好不容易入了梦,却又梦到妙珠,再醒过来的时候,脸上竟糊满了泪。
  现在的皇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怖,谁都不敢凑到他的身前。
  唯独锦聿能近他的身。
  这是妙珠留下的孩子。
  可他留不住妙珠。
  锦聿没了带他的娘,时常整日整日的哭闹,嗓子都快哭哑了,宫人们不敢抱着他到陈怀衡的跟前,生怕他殃及了小皇子。
  直到陈怀衡自己想起了他。
  他抱着他,眼神又阴又冷的,他讽刺他,说:没用的东西,你连你娘都留不住,还有脸哭。
  阴恻恻地说完了这句话,却又把锦聿抱得更紧了一些,用那始终紧紧绷着的脸贴着他那小小的身子,感受着他的心跳。
  他是他和妙珠的儿子。
  身上留着妙珠的血,是她给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如果......如果他真的找不回她的话了,那他就只有他了。
  宫中上下一时人人自危,太后听说了他这处的事后都以为
  他是撞邪了,恨不能找些道士来给他驱邪。
  至于吗?
  至于吗!
  只是一个宫女罢,何至于此呢。
  可是,她找的那些三流道士当然是没能近陈怀衡的身,连带着她被他毫不留情地赶出去了。
  陈怀衡仍旧恨妙珠,真的恨她。
  陈怀衡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想,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身边,就算吃苦也要当着他的面吃,她做了这样的事,他不会原谅她的。
  他一定会把她抓回来的。
  她这次死定了。
  可是,他又總在想,她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在外面钱又够不够花,有没有被哪些个不长眼的人欺负。
  陈怀衡仍旧没办法从妙珠逃跑这件事走出来,每回待在殿内,便想起往事,整座宫殿就像是一座大熔炉,那些禁不起回忆的事情就像是一把把火,炙烤着他,非得将他烧成一团雾才够,他控制不住砸东西,好像唯独暴力才能宣泄他满腔的恨,可是砸完了东西,使完了身上的力气后竟又不禁委屈得流下泪来。
  她怎么就不要他了呢,他好喜欢她的,她难道就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他一个人跑走了呢。
  黑暗之中的动物寻求到了一点亮光,然而,明亮只是短暂的,很快,又重新归于黑暗。
  陈怀衡坐在地上,靠在床边,泪水就顺着他的眼眶流出,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
  他被她變得面目全非了,她又是什么时候把他变成这样了呢。
  这辈子都没流过什么泪的皇帝,快把一辈子泪就流光了。
  他恨她。
  可又好想她。
  妙珠就像是哽在喉咙里面的那一根刺啊,吞也不吞不下去,咳也咳不出来,就那样一直哽在他的咽喉处,把他的恨啊,爱啊,都哽在心口,跑也跑不出去。
  三个月了。
  春天都快过去了。
  世间万物一直在不停歇地走着。
  唯独就把他一个人丢在那个春天。
  几个月过去,仍旧是没有她的身影。
  陈怀衡已经刻薄消受得像是变了另一个人,因着成日成日地睡不好,眼下终日挂着一抹消不掉的青黑,整个人都阴阴郁郁的,叫人望之悚然,谁也不敢在他面前现眼。
  政务政务,有什么意思呢。
  什么东西都没意思了。
  黑暗中的一切都是那样无趣烦人。
  可他还是不得不再去处理政务,即便现在一切的东西都能让他变得心烦,可他还是必须要处理政务。
  新工未完,旧业已芜,标准的政治动物已经停摆了五月之久,可烦躁的政务实在叫他难忍不堪,一回,他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竟忍不住抓着那东西往手上割,身体上传来的疼痛竟让他觉得难得的畅快舒服。
  陈怀衡口中发出一声畅快的呻。吟,自此以后,他就像是染上了什么怪瘾,心中痛苦到难忍时,便用身体的疼痛来解决。
  他已经不会再流泪,不会再为那些难忍难堪落泪,他已经接受了妙珠离开的事实。
  当然,他也越发得恨她。
  他恨得想要把她珍视的那些人都杀掉,以此来报复她那颗决绝狠毒的心,可他又能对谁下手?万一哪天她回来了,知道了以后又该恨他一辈子。
  他本来是没错的,硬生生也给自己寻出错来了,和她吵架,又该落到了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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