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即便陈怀霖面上神色如常,他也仍旧不相信他说的话。
  然而,他也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不再继续过问。
  太皇太后死了,不过陈怀衡并不怎么伤心,只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她怎么说也是他的外祖母,不管是在人情还是法理上,他都应该留下。
  在大昭这样矫情饰诈的地方,表面即为实质,他面上样子做得好,也没人能说些什么了,只要他热心肠地为她操办着身后事,天下人也只会赞扬他这做子孙的孝顺。
  就像是太皇太后,仁宗死后,她一幅悲痛欲绝之势,谁又还会去论他们生前的龃龉呢。
  陈怀衡直到卯时才从这里离开,一直到了最后太后他们都快撑不住了,他也仍旧没走。
  他难得安生,在太皇太后的尸体旁坐了好些个时辰,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换了身衣服径直上了早朝。
  群臣们今日入宫的时候也都听到了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伤者皆掩面落泪,至早朝时,见到皇帝憔悴容颜,才知他昨日竟在寿宁宫守了一整夜,众人
  更是大肆赞其孝心,又是好一番称赞皇帝高尚品德。
  待到了这一切弄完后,陈怀衡便回了乾清宫。
  一夜未眠,又直接赶去了早朝,本来还是做戏,后来也真生出了几分疲惫。
  回去的时候妙珠还在床上,仍旧没有醒来。
  以前她是醒得鸡都要早一些的,可懒怠久了,醒得便也晚了。
  陈怀衡对此乐见其成,人都是有惰性的,他想,妙珠舒坦日子过多了,也总能安生下来的。
  他也时常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对妙珠的要求,竟然变成了“安生”二字。
  人都是有所图的,说句自私的,除了对自己别无所求外,总是想要从旁人的身上获得些什么的。陈怀衡不知道要从妙珠身上得到什么,现在唯一的愿景竟然是,她安生一点......
  或许也是意识到强权并不能让她低头,陈怀衡也一再放低自己的要求底线。
  她安生一点就好了。
  世人茹柔这话并不假,若你是个软包子,就可着你捏,可你若硬气,比皇帝还硬气一些,那不行了,皇帝还真拿你没办法。
  她现在就是天王老子,狂性得很。
  陈怀衡坐在床榻边,熬了一夜,身体疲惫,脑袋也跟着混沌,神思飘着飘着就不知道飘哪里去了,就连妙珠醒过来了都不知道。
  妙珠一睁眼就发现陈怀衡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她出声喊了他一声,陈怀衡回头看她,道:“醒了?”
  妙珠撑起身坐好,看他这一身行头也知这是刚下了早朝回来,她问他道:“你昨个儿夜里去哪了?”
  她昨日半夜口渴得很,醒了过来,扭头却见身旁空空如也,也不知那个时辰陈怀衡是去了哪里,只是她也没有深想,自顾自就睡过去了,清晨那会又醒了一回,陈怀衡仍是不在。
  他一夜未归。
  乾清宫里头安安静静的,外头的吵闹哭声同这处没有丝毫的干系,可妙珠好像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应当是出事了吧。
  陈怀衡自顾自开始卸下冠冕,脱去龙袍,他一边动作,一边回了她方才的话:“昨个儿夜里太皇太后薨了。”
  妙珠听到这话哑然片刻,而后有些不可置信地去问:“薨了?”
  上回见她的时候她好像还是好好的,竟这么突然就死了,竟真就死于那场风寒。
  只是对于一个本来还算康健的人突然死亡感到惊奇,其余的情绪,却再没有了。
  她对死亡这种东西快接受得驾轻就熟,更何况从上回陈怀衡口中听说,她便是当初那个害了宁煦落水的人,想当初太皇太后还在乾清宫安插过眼线,陈怀衡的话其实也并没有不去相信的道理,以至于对于太皇太后离世一事,她没能有太多的情绪。
  她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陈怀霖昨日匆匆进宫,也正是因着太皇太后病重,那今日他在吗?他和太皇太后的干系不错,现在应当很伤心才是。
  妙珠试探去问:“他还在吗?”
  陈怀衡已经重新进了被子里头,刚想伸手把她抱进怀中,结果就听得这么一句。
  他一夜未睡她倒不曾关心,结果第一句话就是去问那陈怀霖的事情。
  看不到他正累着?上来先去问别的男人。
  小瞎子,白长那么大一双眼,什么也都看不见。
  他没有说话,装做听不见,看她也来气,转过了身去,不搭理她。
  妙珠见他不说话,便又道:“你不是说好可以让我和他见一面的吗,今天行吗,就今天......”
  她真得很想见他一眼。
  她絮絮叨叨说着,陈怀衡恨不得拿条布塞她嘴里面得了,他气得咬牙切齿,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回头去,近乎是在瞪她:“再吵这辈子都别见了好。”
  妙珠终于是安静了,看着陈怀衡发了火,只紧抿着唇,眨巴着眼睛不敢再吭声了。
  她是不怕他生气的。
  她只是怕他若气起来真不叫她去见了。
  陈怀衡见她终于闭嘴,也不再理她,回过了身去合眼休憩,可大抵是叫妙珠气的,横竖是睡不着。妙珠大概以为他没动静是睡着了,便从他的身上跨过往外去。
  陈怀衡还听她嘟囔着骂了一句:“小气死了。”
  第49章 他才是狗吧,他已经被她耍……
  这些时日因着太皇太后离世一事,宫里头上上下下也都忙着。
  死后七日最不得安生,陳怀衡善始善终,连带跟着做了七日的戏,總归人死了,七日过后,他也功德圆满,没有什么道理不去做这场戏。
  她一死,那掌印太监便扬眉吐气了。
  之前因着岑岑的事他没少被太皇太后针对,如今她死了,他便又想着往陳怀衡的晃。
  只是,陳怀衡也并没有因为太皇太后离世而就去宠幸他的意思。
  又或者说,他对太监群体的疏离也并非全然是出自太皇太后。
  司礼监、东厂......这确实是些能让他省心的部门,他们的存在,可以为他做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可是,他并不需要去重用他们。
  他对黃堅白的冷淡一如既往,他在这点上和那死去的皇祖母是相同一致的。
  黃堅白也意识到了大势早已随他而去,在懦弱的仁宗离世后,他们早就由盛轉衰。司礼监,终究还是只能是皇帝的私仆,并没有做大的可能性,至少......陳怀衡在位期间是不可能的。
  今个儿是太皇太后的头七,送过了太皇太后之后,黃堅白便踏着雪回了自己的住所。
  京城的最后一场春雪没有想到竟落了整整七日,一直不曾停歇,或许是不甘心,太皇太后那不甘的怨恨将这场雪都拉得离奇长远。
  回了住所之后,他先是去看了岑岑。
  岑岑现下已经很少去说胡话了,可不说胡话时,他便不说话了。
  只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嘴巴里头又开始絮絮叨叨念起了那句“幺儿......要死人喽。”
  哎。
  黃堅白也难得没有捂着他的嘴,不再叫他去说。
  说罢说罢。
  黄坚白想着,他自己若运气好些,也还能再挺几个冬季,若挺不过去,也要去喽。
  他也难得生出几分苦涩,从没想到几年前被赶出乾清宫后,便再也回不去了。
  仁宗在世之时,岑岑尚得帝心,而太皇太后也没想过对他们下手,太监们的日子可比现在好过多了。
  “他不是皇帝,他不是......”
  岑岑不念叨那句傻话了,又开始忽地念起了别的话,黄坚白一开始也不知道他在絮絮叨叨念着些什么,只知道他这是又换句话开始叨叨不停了,凑过去一听,竟只听他在念着:“他不是皇帝......他不是皇帝......”
  这话便太不像样了。
  他不是皇帝,谁又能是皇帝呢。
  他问他:“傻子,在说些什么呢。他不是皇帝,谁是呢?先帝?他早已经殡天了......”
  “是三皇子,是三皇子!”
  岑岑突如其来的发作让黄坚白眉头紧蹙,只覺他这些话实是莫名至极,然而,岑岑忽地起身,跌跌撞撞往衣柜那边去,在那底下掏啊掏,黄坚白起身跟了过去,就见他掏了份圣旨出来。
  这圣旨瞧着已有好些年头,外头都已经泛黄乃至破败。
  当初仁宗先是立下陈怀霖为帝不错,可后来那份诏书被太皇太后毁掉了,至于岑岑手上这份......
  是他后来自己背着所有人写的,他重新写了立陈怀霖为帝的诏书,又偷偷拿了皇帝的章印盖上。
  他留下了仁宗最先的遗愿。
  陛下啊,他原是要立他的三子为帝。
  而非是陈怀衡啊。
  大概也没人猜到怯懦的岑岑会做这样的事出来,这份诏书他便一直从前朝藏到了今日,便是进了冷宫之中也不曾丢弃。
  黄坚白拿过了他手中的东西去看,面色轉瞬大变。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