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你怎么避得开?”厉甄说,“明坤旗下多少公司、多少板块、多少投资领域?就算不在圈子里,上下游也有业务合作,你觉得他们会因为你得罪朱煊吗?”
  “就算你找到了不在圈子里的公司,那大概率是空壳,要么就是夕阳产业,走下坡路根本没法儿上桌吃饭的那种。”
  “那……”
  春好慌了,惘然地塌下肩。她不知该怎么办。
  “你换个城市发展不就好了?”厉甄说,“上海杭州,长三角那边也很好的,朱家手伸不了那么长。”
  “不行。”春好垂下头,喃喃自语,“我不能换城市的。”
  厉甄:“为什么?”
  春好睫毛微动,却不答。
  “为了等秦在水?”
  春好被说中,她嗓子涩着,手也握成拳,两个拳头就这么并拢撑在膝头。她很瘦,小腿只比拳头宽那么一圈。
  “我这么和你说吧。”厉甄开口,“我建议你和秦在水划清界限。秦在水虽说接手了明坤海外的生意,但在外界看就约等于倒台。你是秦在水的人,朱煊怎么可能放过?”
  “而且明坤这样大的财团,高层人员的利益瓜分是很凶险的,任职也向来捉摸不定。又是秦家这样的权贵家族。万一秦在水永远定居国外,你准备怎么办?”
  春好脸庞空洞,她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却摇摇欲坠。
  “……他不会的。”春好苍白地说。
  “怎么不会?你很了解他吗?”厉甄轻嘲一笑,“都这时候了,还在这儿做梦呢。”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春好没再听了,她只觉得这些话已经从她脑子里生钻过去,戳了一个大大的、血淋淋的窟窿。
  最后,厉甄递给她一张名片,“或者,你考虑一下,来我这里。”
  春好不解:“您愿意用我?您不担心朱煊……”
  厉甄却说:“如果一定要站队,我选站秦总。”
  她话又一转:“但你来只有销售。毕竟朱煊的眼线都盯着,我给不了你很好的职位。”
  春好捏着名片,不说话。
  厉甄:“你想一下吧。”
  那晚,春好没再投简历。
  她很早地躺上床,其余舍友在图书馆没回来,还剩一个在外放平板追剧。
  春好盯着天花板,不知怎的,她眼泪就这么流到耳朵里,毫无预兆。
  她抬手擦掉,又流下。
  明明这两年,她很少流泪了。
  她不怕漂泊,也不怕孤独,可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心愿也无法实现。
  她爱的人离开了,她却无法留在这里等他。
  难怪那年暑假,范凤飞来找她,要她签合同,指认秦在水挪用公款。
  她拒绝,朱煊便也摁死了她。
  人走茶凉,就是这样的吗?
  那他付出的心血、奔走四方做出的成果,也全部被取而代之,付之一炬了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离开后,也没人再提他的名字。
  春好牙齿打颤。
  她又想起和秦在水的初见、分别,他那样轻哄,揉她后脑勺,他怀里这样温暖。
  她多希望,在那片火光里,她拉住了他。
  她要是拉住他就好了。
  第47章 春水“没有,看错人了。”……
  [在那片灯笼下,我看到夜色,却又想起你。]
  -
  第二日一早,春好给厉甄回了电话。
  她愿意入职。
  不论如何,入行再说,她怎么样都是要留在北京的。
  “行。”厉甄说,“我给你发地址,你来办入职吧。”
  地址在大望路,靠近四环。
  春好去的时候,是秘书接待的她。
  她才知道,自己搬了三年货的酒水公司,上面也是个控股集团,叫环科。环科总部在上海,主营做水处理设备,旗下有自来水生产、城镇水循环、净水器等板块,酒水供应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正巧今年,净水器板块要在北京开分公司。厉甄调过来做副总经理。
  她从酒水供应链的小分公司调任到这里,也算升职。
  秘书给她介绍完集团板块,又说了下员工福利。
  春好看见电脑ppt上的“员工家属医疗补助”板块,她问:“武汉白沙洲那边有个仓库管理员姓陶,她儿子有智力障碍,这个福利可以包含吗?”
  “可以的。但要在电脑上申请。”
  春好眼睛微亮,“您可以教我怎么申请吗。”
  陶姐肯定不知道这个怎么弄。
  秘书看她一眼,没拒绝,大致告诉她流程。
  春好拿笔记好,准备回去拍照发给陶姐。
  最后,到签人事合同。
  春好笔尖顿了下,写下自己名字。
  等她签好,秘书合上文件出去了。
  春好一动不动坐着,阳光扑在会议桌上,她怔忪望着窗外。
  这一片写字楼都不高,有些矮胖,却显得天空格外宽阔。
  厉甄从外面进来,见春好在发呆:“刚签完字,后悔了?”
  春好回神,她站起来,摇头:“没有。”
  “心里有落差?”厉甄提醒,“销售也不好做的。大多数行业尽头,其实就是销售。”
  春好抿唇:“嗯。”
  她倒不是觉得有落差,只是在想,她今天选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得起秦在水离开的这个结局,对不对得起他付出的那些代价。
  她也明白,厉甄愿意拉她一把,也不是看中自己能力,只是投资站队而已。
  她连找份工作,都需要秦在水为她预支信用。
  但没有办法。
  她需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她不能放弃。
  厉甄看她站在阳光里,盘靓条顺,眉眼却有难以察觉的坚硬。
  她不知道她和秦在水有怎样的故事,但她猜测,秦在水出国,多半是因为她。
  “既然没问题,下周开始实习吧。”厉甄向她伸出手,“欢迎入职环科。”
  -
  再开学的时候,春好没继续打比赛,校外的补习兼职也辞掉了。
  生活重心回到学习和工作上。
  有人继续喊她打商赛,春好婉拒。
  大家很不解,为少一个得力队友而惋惜,但心里又庆幸,不再打商赛,也意味着后面和保研无缘。他们会少一个绩点前十的竞争对手。
  环科那边,厉甄亲自点了人带她。
  她才知道,销售要学的东西这样庞杂。
  公司的产品她得了解,客户的画像她得清楚,交涉的话术她也得熟练。
  她甚至买了一个记事本,专门记录工作日程,以及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
  她不是内向的人,但销售总要大量地和人讲话,大量地应对复杂的情况,有时,她还是会觉得难堪而心虚。
  春好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但她有一个优点,就是够扎实。
  她下决心做一件事,就不会再瞻前顾后。
  有客户刁难她,她不生气,也不吵架,只回头把刁难自己的那句话写在小本本上,再琢磨该怎么回应。等下次遇见类似的,她好派上用场。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半年下来,她即使被迎面拒绝,也能快速收拾心情,微笑地维护客情,说下次再见。
  厉甄很满意她的成长速度。她才调任不久,需要有自己的人手。
  而春好也就在这样的上下班里,和其他同学所走的那条道路,拉开了距离。
  大三寒假,春好回了趟西达县。
  县政府弄了个“人才回乡”的交流活动,而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受明坤资助的人。
  春好对活动提不起兴趣,只是正巧过年,她觉得应该回来看看村伯伯。
  西达依旧青山环绕,冬天的冷气让这些山显得青面獠牙。
  县政府门口,依旧有不少上访的人群,但支着棚子等村民来签字搬迁的人没有了。
  2016年起,国家开启全面扶贫,根据前些年各地的试点的经验,都在争取脱贫摘帽。
  西达这边也引进了不少经济产业,文旅也陆续发展起来。
  村伯伯从办公楼里出来,两人说了会儿话。
  春好站在国旗下,听村伯伯絮絮叨叨这些年的发展。
  她却想起十三岁,秦在水牵着自己在这里照了相;又想起高三的冬天,他在这里一批一批接收村民的材料,耐心地听村民的诉求,那已经是试点的最后几个月;她要坐客车走,他却毫无预兆地上车,到她座位旁说“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走”。
  她那时和他生闷气,他问她吃不吃鱼她都不说话。其实她不气他,她只是气自己而已。
  现在想起来,她又后悔那时没太搭理他。
  竟然快三年了。
  等开春,春末夏初的时候,她就和秦在水分开整整三年了。
  和村伯伯说完话,春好去参加交流活动。
  她看一圈来人,意外居然在这里再次见到了范凤飞。他还是一身西装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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