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秦在水被她抱着,却仰头看了看黑夜。
  “不行的。”
  他听出她的担忧,沉沉摇头:“这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本来扶贫试点五月底就得结束,又拖到六月。不能再拖了,再拖会耽误国家其他层面的进度。”
  他揉着她发丝,给她讲道理:“好好,这是我的工作。我代表明坤接了上面这个事儿,我得担责的。”
  “这是法治社会,就算我真出事,比起试点的成败大局,都是小事。”他呼吸沉浊,眼底却有淡淡浮光。
  秦在水轻哄:“孰轻孰重,我分得清,你也要分清,明白吗?”
  春好泪眼模糊,他的话一点点往心里钻,她点头又摇头,混乱地不知所措。
  “可你说过要我去北京的,你说会给我讲你以前的事情,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不会的。”秦在水动容,“你看,你以前说,能不能每个夏天都和我见一面,我现在不是来见你了?”
  春好心脏都颤动。
  她要的不是这样的见面。
  秦在水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瞧着这个他亲自看顾了六七年的人。
  为什么她每一次流泪,他内心也会跟着隐隐作痛。
  “好好,你那么厉害,以后的路没有我,你也可以走得很好的。”
  秦在水拿手给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他声音极尽温柔沉哑,仿佛安慰一个即将分别的恋人。
  “别哭了。”他目光渐深,语气也强硬起来,“快走吧。”
  春好却像一只呜咽的小兽,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远处又有两道光照过来。
  吴书记跟过来了,村民也找过来了。
  乌泱泱的火光、手电,就这么照亮树丛。
  ——“他在这!”
  春强举着火把,西村老年壮年的男性都举着锄头镰刀乌泱泱围过来。
  “老子就知道,他要来找我伢儿的。”
  “大伙儿这次别让他跑了!”
  “吴书记!”秦在水神色一凛,冲不远处喊了声。
  “诶!”吴书记喘着气爬上来。
  “快走。”他把春好交给吴书记,快速吩咐,“警察后面就来,不会出事的,你们先回县上。”
  他身后火光越来越近,已层层叠叠围住他。
  秦在水转身,扫过熟悉的村民,脸色却平静无言。
  他在山里奔走六七年,似曾相识的却只有反抗的锄头和镰刀,他想起几年前他们叫嚣要他归还春好,又想起那些更久远的心结与意外。
  西村对搬迁、对补偿、对大龄未婚的不满,似乎也在最后达到了一个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无意起冲突,却也不想放弃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春好被吴书记拽着一路下山。
  她惊跳着往后看,想挣开村伯伯,去找秦在水。
  村伯伯死死拴着她:“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你不用管秦教授,他再怎么样都有秦家撑腰,他混再差都比你过得好。你先顾好你自己的事!”
  春好脑子一阵空茫,只剩荒芜。
  她往后望,半山腰的地方火光冲天,村民呼声如海啸,秦在水被围站在猎猎山风里,破晓的天光快亮了。
  “秦在水!”她忽而大喊。
  “秦在水!你答应过我的!”春好被拽着往下走,回头,却只看见鬼魅一样人影和亮光。
  “我们拉过勾的!”
  秦在水似乎回了下头,他身体溶进薄夜,再看不见了。
  第45章 春落“你愿意等他那就等吧。”……
  [这场春光再怎么烂漫,我也必须重新启程。]
  -
  春好是最后一个从考场里出来的。
  所有人脸上都或开心或忧愁,只有她,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身上还套着秦在水的风衣外套,在阳光刺眼的夏天,在青春闪耀的群体里显得不伦不类。
  校门在她身后关上。
  门口采访的记者都走光了,记者总喜欢采访第一个跑出考场的学生。
  村伯伯在等她,后面还跟着两位警察。
  没有秦在水。
  没有他。
  春好肩膀下塌,原地眩晕了一道,她往前踉跄两步才站稳,村伯伯赶紧过来扶她。
  她第一天考试从西村下来后几乎没睡觉,直接进考场了,整个人精神十分差劲,晚上倒睡了会儿,但大概率也是睡不好的。现在终于考完,她一定累坏了。
  可警察还要带她去派出所做笔录。
  非法拘禁、聚众闹事的村民已被拘留,其中不少人还牵出了近几年其他的暴力案件,后面会全部依法起诉,大概要判三到五年。她父亲自然也在里面。
  春好点头,轻声:“嗯,我知道了。”
  做完笔录,她趴在桌子上睡了会儿。
  女警又喊醒她去县卫生院换药。
  她的手腕就开考前简单地消了毒,怕影响她写字,没有包扎得很紧实。
  手腕裹上新的纱布。
  她独自在走廊尽头坐了会儿,身上其他细小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她头往后靠着墙壁,静默地看窗外。
  晚霞刚刚消失,还处在天黑前最后的浅白里。夕阳里的青山是温润的,不像夜晚那样狰狞。
  春好思索不了任何事。
  分别那一晚已经用掉她所有的情绪,考试也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未来会飘向哪里,够不够去北师大,她也不再豪言壮语。
  就这样吧。
  她太累了。
  村伯伯付完换药的钱出来,看她疲惫地倚靠在长椅上,眼睛阖着,像是睡着了。这三日折腾下来,她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高考发挥得如何他也绝口不问,有学上就行,总比缺考复读一年好。
  吴书记轻轻坐到她身边。
  春好却浑身一震,警觉地睁开眼,见是村伯伯,她脑袋才又垂下去。
  走廊上消毒水味刺鼻,人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鞋子从她面前匆匆经过。
  “村伯伯。”她出声。
  “嗯?”
  春好开口:“他呢?”
  村伯伯知道她是问秦在水。
  他笑一下,说:“秦教授回北京了。”
  春好抬抬眼皮,不怎么相信。
  但能回北京,能走路上飞机,说明人没事,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那晚警察应该来得很快,他没有出事,他只是突然有工作回去了。他以前也这样西南、北京来回跑。这次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
  等过几天,她就能见到他了。
  但因为要配合调查的缘故,春好在西达留了一周。
  村伯伯偶尔来看她,他最近在忙安置点的收尾工作。西村闹事的人被抓后,剩余还在观望的村民全部同意签字,搬去了安置点。
  那个安置点春好也去了,她跟着县政府一块儿去的。
  这天是安置点圆满收官,全体入住的剪彩日。
  下了大巴,春好眯眼看天。
  天空湛蓝而巨大,她看得有些眩晕。
  青山层层叠叠,仍像一把把巨大的锁链。热风阵阵,夏天来临,春天是真的结束了。
  这一周,她没见到秦在水,没见到蒋一鸣。和他们相关的所有事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仿佛她从未踏出过这里,也从未和他们相遇过。
  春好也不敢追问,怕得到自己害怕的答案。
  搬迁的安置点坐落在坪地上,看起来很安全,应该不会再有山体滑坡。
  西南项目园的厂房就在旁边,建筑上有“明坤集团”等字样。
  市里的领导、媒体,各路投资人全来了。
  村民搬了新家,没了故意煽动情绪的人,气氛一片喜气洋洋。
  明坤集团来的代表却是朱煊。
  春好坐在台下的塑料椅上,听见主持人念出“明坤集团代理董事”的字样时,她大脑懵然。
  朱煊神清气爽,一副接了泼天富贵的表情。
  春好就这样鼓着掌,听完了全程。
  剪彩活动结束,她不知受什么驱使,春好下意识上前,想问朱煊,秦在水去哪了。
  可刚走出两步,她就被他的保镖拦住。
  朱煊看见了她,但视线划过,只当没看见。他甚至朝她怪异笑了笑,而后继续和政府领导握手交谈。
  春好嘴唇微抖,离开了人群。
  她心里的恐慌和担忧越来越浓烈。
  为什么没有秦在水的消息。他去哪里了,为什么连明坤派出的代理董事,还是一个他曾经不对付的人?
  她心跳砰砰,又被太阳晒得虚脱,她走去水龙头那边洗把脸。
  水龙头在楼房建筑的侧面,后面有人在闲聊抽烟,看制服是县派出所的干警,跟过来维持秩序的。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咱们执行任务受伤了,给你送医院就不错了。人家受伤了,一路警车加爆闪,直升机送回北京。”那人说,“咱们哪有那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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