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吴书记看她短发低垂的样子,心疼而高兴:“我们浩儿这次是真长大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这个时候也一定没问题的。”
  “嗯!”春好不知为何,她鼻尖一酸,用力点头答应。
  看完考场出来时,村伯伯已经不见了。
  校门口警戒线撤掉。看考场的学生都跟着父母陆续离开,似乎这种重要时刻,生命中重要的人都会到场。
  她其实挺想问,秦在水会来看她吗?
  可这话含在嘴里,一直到村伯伯离开,她都没有问出口。
  一路上,春好没看见司机和车,估计是人太多,车进不来。
  她便跟着人群往前走,边走边去找车牌号。
  忽地,她余光微闪,春好以为是自己错看。
  “秦在水?”
  她喊了声,眨眨眼,避开人群奔过去。
  是他吗?
  这学校是近年新修的,路才通不久,除主路外,其余地方都格外僻静。
  山风微凉,短发搔着她的脸颊,春好眯眼看远处的阳光落到山头上。
  什么都没有。她看错了。
  春好怅然地低下脑袋。
  不过,就算他来似乎也没什么用,他们除了给彼此增添负担,没有任何意义。很多路,她还是要一个人走。
  兜里手机在响,司机问她具体位置。
  说话声掩盖了后面的脚步。
  春好回头,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猛地一黑。
  -
  天黑了,秦在水还在东村的村委会。
  被打伤的那位干部已经转去县卫生院了,他过来了解情况。
  越到后面,他越得亲自下场,免得哪个环节脱离掌控,他来不及补救。
  秦在水看眼窗外,今晚的夜空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安。
  春好那儿,他将跟自己最久的司机配给了她,应当不会有事。
  秦在水和东村的几位领导聊了聊,起身离开。
  刚走出村口,他手机铃声响起。
  秦在水见是司机,以为是来交差的,他接起:“人送回宾馆了?”
  蒋一鸣往前走着走着,发觉秦在水定在后面不动了。
  他奇怪地看回去。
  “秦老师?”他试探地喊了声。
  秦在水抄兜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任由灰色树影扑在身上,山风拂动发丝,他举着手机安静听着。
  “人在哪儿没的?”他说。
  蒋一鸣闻言,顿觉不妙。
  秦在水听了很长一段话:“我知道了。”
  他沉沉吩咐,“无论如何,先报警。”
  电话挂断,他身影仍没动,缓了两秒才重新往前。
  他从树影里走出来,冷定开口:“一鸣,你给最近的宜城市局打电话,借调警力给西达这边的派出所找人。”
  他下颌绷住,目光淬了什么似的盯向前方:“好好不见了。”
  第44章 春落“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那天的夜很冷、很黑,他的手却这样柔软,眼睛也这样明亮,世间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他。那些承诺、拉钩,都不会做数了,因为他要送她去远方。]
  -
  西达县派出所灯火通明。
  警察在屏幕前调监控,秦在水也在看,吴书记也站在后面焦急观望。
  ——“调出来了。”
  边上一个女警指着电脑上一个小屏幕说。
  秦在水走过去,画面上出现熟悉的人影。
  春好站在两个楼房之间,她正接电话,身后出现两个男人,身高不算魁梧,甚至有些佝偻,典型的山村人背影。他们将她口鼻一捂,弯腰一扛,整个过程三秒都用不到,她转身就被塞进了面包车里。
  镜头背对着,看不清绑人的脸。
  秦在水看见她被扛在肩上时,奋力扑腾的手和脚,他几乎盯着那处,神色难明,一言不发。
  他将可能的人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高考这样关键的时刻,到底谁要害她?
  秦在水眼泛寒光。
  “查查这车。”他说。
  女警搜索车牌号:“这车牌没在运管局备案。牌照是假的。”
  “看来背后有人指点啊。”另一男警说,“还好一路有探头。秦总您别担心,您冬天给县里新装了摄像头,现在也算派上用场了。”
  秦在水并不说话。
  他就该亲自去接她的。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女警:“这车七拐八拐往北边去了,县里的摄像头只装到这里。”
  男警:“那我们先派车往北边找,争取天亮前找到,不让学生耽误考试。”
  话虽这样说,但这种类似绑架的案件,哪里是十二小时内能找到人的?
  大家看眼绷着脸的秦在水,都不敢说这种丧气话。
  派出所门口的警车挨个出发。
  余下的老干警坐镇指挥,一位宜城借调来的副局长和秦在水说:“秦总,这事看着简单,但背后的作案人肯定不止两个。”
  他声音压低,“您和受害人熟悉,她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吴书记:“怎么会?她十三岁起就出村子了,一直在外地念书。一个小姑娘,能得罪谁?”
  副局长摇头:“不一定是她得罪了人,这是个很笼统的范畴,也可能……”
  他看向秦在水,不再多说。
  秦在水神色微变。
  “秦教授,得快一点啊,明天就高考了!”吴书记没懂他们打哑谜,他简直着急上火,“她要是缺考,复读一年,又得吃多少苦啊。”
  秦在水沉默。
  是啊,再复读一年,她又得吃多少苦。
  他资助她六七年,她小时候多爱闹啊,再匪气都是好的。可他和她最正常的一次聊天还是她高一来北京研学的时候。从那之后,两人便没再好好说过话。而研学,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他看眼窗外,黑漆漆的夜,已经十二点了。
  桌上还有现场捡到的春好的手机和准考证。手机有电,只是屏幕摔裂了。秦在水摁亮她手机,壁纸是她和朋友们的三人合照,冬夜里一起吃东西,她围着他送的围巾,估计是吃丸子被烫到了,仰头一直在呼气,像只吐泡泡的水母。
  秦在水看了会儿应用软件间她红扑晶亮的小脸,眼底划过浅光自己都没发觉。
  屏幕无人操作,很快熄灭。
  秦在水再坐不住,拿起她的东西往派出所门口走。
  他回头吩咐:“一鸣,你留这儿,有任何消息打电话给我。我去找她。”
  蒋一鸣吓坏了,赶紧拦住:“秦总,您不能去!”
  秦在水抬起眼帘。
  “这么危险的事,还是交给警察吧。”蒋一鸣说。
  他不能让秦在水去,他身边又没带警卫,万一出意外,他怎么向老爷子交代?怎么向秦家交代?
  秦在水第一次下基层的事还历历在目呢。最近又有扶贫干部被打,蒋一鸣实在不敢让他去找人:“您之前教我,要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秦在水却厉声打断:“一鸣,你跟我这么久,这种指令都听不懂吗?”
  蒋一鸣不敢反驳:“……是。”
  吴书记跑过来:“秦教授,我和您一块儿去。”
  秦在水没有拒绝。
  他冷着脸坐进驾驶座,摔上车门绝尘而去。
  -
  秦在水开车在道路上飞驰。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前方。
  天这样黑,一丁点月色和星光都没有,车驶出县城,连道路两边的路灯都没有了,只有车灯照亮一切。
  他往前开了一段,又觉得不对劲。
  秦在水停住车,他重新划开手机,放大那张春好被带走时的截图。两个山区男人,是灰蓝色的外套。很像去年他
  给西村分发的一批物资。
  西村的人?
  吴书记不明白他怎么停下了:“秦教授?”
  秦在水脸色隐在阴影里,他想起那个副局长的话:她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不是她得罪了人。是他。
  这些年,扶贫搬迁、修路、补助不均、送小孩出去念书,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对他有怨气的人也太多了。
  秦在水下颌绷起,几秒内下了决定。
  他打转方向往西村开去。
  ……
  六月的夏夜,静谧、清凉。
  有露水滴在她脸颊上,春好想翻身,手却一扯,她发现自己手被绑在身后,顷刻吓醒。
  她从草堆上坐起来,脸上痒痒的,应该是沾了泥土,她拿肩膀蹭了蹭,没蹭掉,但也勉强睁开眼。
  山里的夜,这样熟悉,这样清凉,泥土混着草木香,阴沉的夜晚,云层也厚,抬头看不到星光。
  她只记得自己看见了秦在水,走过去又什么都没有。而后有人把她一掳,就这么塞上了车。
  车上像有迷药,她看见了刀疤脸。是那个冬天在县政府门口闹过事的,他是西村的人,还和她爸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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