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不明白两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是个直莽莽的性子,为什么眉间总有挥之不去的忧愁。他好像明白缘由,但她上次又说,她在和那个小男生谈恋爱。秦在水想到这就觉得心烦。
  只一点他是确定的,他不想她难受,他想她开开心心,一直笑下去。
  春好没有说话。
  她平复一会儿,忽问:“秦在水,你为什么要做扶贫。”
  空气安静。
  她抬头看他,他却看着另一侧的窗外,政府大楼红旗飘扬,天光却显得他脸庞沉默峻峭。
  “等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讲我从前的事,好不好?”他说。
  春好便没说话了,只当是空头支票,她和他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的。
  她收回目光,又看见他左手的戒指。
  她觉得刺眼,“……你结婚,又一直在西达,辜小玥不说你吗?”
  她看向窗外,冬天了,山光秃秃的:“这边环境不好,又冷又远,很累很辛苦的。”
  “辛苦又死不了人。”他说。
  春好一惊,他语气太轻,轻到她咯噔一下,甚至还有些熟悉,像北京那晚他站在水边喂鱼,索然而晦暗的样子。
  但她太累,这种情绪很快无处可寻。
  要发车了,前面司机喊了句,要没买票的人下车。
  春好知道是在说他。
  秦在水面色归于寻常,他看向她,目光和从前一样柔和:“爷爷要你考北师大,但你也不用太有负担。考不上我也是你的资助人,等你毕业、结婚,都是。这点不会变。”
  春好手指攥起来,心脏都在抖,“我知道。”
  他站起身:“下次再见,应该就是高考了。”
  秦在水眼睛清黑,他淡淡一笑:“等下次,给我分享好消息吧。”
  说完,他下车了。
  车门关闭,车往宜城的方向开去。
  春好再控制不住,她站起身,趴到另一边的车窗上。
  她看他身影走远,最后融入人群,消失在灰扑扑的大山里。
  她内心泪如雨下。
  第43章 春落“好好不见了。”
  [很多路,到了最后的时刻,总是要自己走的。]
  -
  二月底,学校高三二调。
  春好破天荒考砸。
  她分数一向名列前茅,虽不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但写卷子是出了名的又快又稳。班主任说,只要她保持,考个985没有任何问题。
  这次退步,科任老师们如临大敌,依次找她谈话。
  可谈话也谈不出结果,她每天睁眼就是学习,白沙洲都大半年没去了。
  学校宿舍管得严,只要晚上挑灯夜战的,宿管阿姨都会挨个敲门强制睡觉;春好便等清晨的时候早起,毕竟宿管阿姨四五点是起不来的。
  那时已经春天了,天亮得越来越早,春好总在破晓的时候醒来,万籁俱寂,仿佛她醒在整个世界的前面。
  她一个人望着清寒的夜空,总会想到村伯伯,想到妈妈,想到秦在水。
  所有人都坚信,考上大学就好了,毕业就好了,走上社会就好了,春好以前也这样希冀,现在却不这么觉得。
  人生太长,又太短了,重重的关卡,都是分离与死别。
  诗吟每次醒的时候,春好正从走廊背完书回来。
  她担心她的状态,“好好,你真的不多睡会儿吗?”
  “没关系,我小时候就这个点下地干活的。”春好笑,“现在我都不用干活儿,只是念念书、写写字,轻松多了。”
  班上,有科任老师会收集一些鸡汤,在训话时,问学生笔轻还是锄头轻,书轻还是砖头轻?
  春好厌恶这样的话,这几样她都拿过,笔不好拿,锄头也不好拿。为什么要从锄头和砖头里找优越感?
  笔拿不好的人,大概率也不愿去碰锄头和砖头;嫌弃锄头和砖头的人,往往也不配拿笔。
  但她没有反驳,她性格已比从前收敛太多。
  四月,学校弄了个高三活动,便腾出一个下午带学生去长江边捡垃圾,说是公益,实则更像缓解压力。
  春好和诗吟走在一起。
  两人拎着垃圾袋沿江边散步。
  许驰不太来学校,他为了艺考漏掉太多文化课,学校的复习已经跟不上了,他妈妈给他请了辅导,在家备战。
  也有闲话传来,说许驰家生意不行了,也有说他父亲出轨被发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之现在宜城首富早不姓许。
  诗吟压力也大,她妈妈要她考高分,又想她学师范,毕业回宜城当老师,她不想这样。她喜欢穿搭,喜欢妆造,很多明星工作室出图,她都能拆解得头头是道。她妈妈却觉得她不安分。
  两人沿着江水一路往前。
  四月已经是春光明媚的季节,她们只觉得一片灰暗。
  春好盯着江水,武汉有长江,宜城也有,西达也有。西达在巫峡旁边,峡湾急转直下,水势浑浊锋利,而武汉的长江,平缓悠长,总有苦尽甘来的味道。
  她想,秦在水在西达看过的江水,会流到她面前吗?
  两人走不动了,坐在江滩的巨石上。
  头顶长江大桥往对岸延伸,桥上有火车轰隆隆飞驰而过。
  诗吟给她拿了罐可乐,春好道谢接过。
  两人累得都不说话,就这么靠坐在一起,安静地喝饮料。
  春好手里把玩着易拉罐拉环。
  她垂眸看银色的圆环,在阳光下光芒闪耀。
  她怔愣少许,竟把圆环轻轻推进自己的无名指里。
  等她回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春好脸颊爆红,一把拿下拉环往江水的方向扔去。
  但江风一吹,又给她刮回身上,她气急,捡起来继续扔,但还是扔不出去。这风一阵一阵,像专门和她作对一样。
  春好气得脸都红了,她一把揣起,重重塞进捡垃圾的垃圾袋里。
  诗吟笑话她:“好好,这个易拉环和你有仇嘛?”
  “这易拉环不好看。”春好闷闷出声。
  她责怪着拉环,却又像在责怪自己,“一点都不好看!”
  诗吟瞅她,总觉得她这语气里有丝委屈。
  其实这一年,她低落的时间并不多,学习太忙,很多事来不及感知就已跟着考试进度匆匆往前。除了去年从婚礼上回来浑浑噩噩了一阵,后来一直都很好。她自愈能力一直都很强。
  诗吟忽地跳起来,一把揽住春好的脖子。江风吹拂她们的发丝,江上有大船经过,短浪扑打脚底的乱石。
  诗吟看眼周围,没什么人,她们走得太远了,已经离开老师允许的活动区域。
  她对江水大喊:“好好,以后我买戒指送给你!我要开一个造型工作室,我要买鸽子蛋大的钻戒给你!把你男朋友都比下去!”
  春好心里一热。
  “那我要做你的vvvip顾客!”她也踮脚笑喊。
  黄诗吟:“好!”
  两人闹了会儿,春好心情明朗了些。
  一切都会好的,即便生活有太多不幸和意外,但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她会好,秦在水会好,一切都会好的。
  又坐了半小时,老师通知回学校了。
  学校包了车,送学生到校门口。
  春好下车,进校门的那一瞬,她看见铁门边有两个中年男人盯着进校的学生。
  他们一个一个地看面孔,不一会儿被保安给请走了。
  春好只以为是学校边上的工人来看孩子的。学校附近有些十字路口会有乡下人聚集,竖一个“水泥、粉刷”等字样。
  诗吟:“怎么了?”
  春好摇头,“没事,我们进去吧。”
  -
  西村的夜永远这样黑、这样空旷,即便早已通电,夜幕仍深得能把人一口吞掉。
  还有两个月,西达的试点就要结束。届时上面会来验收成果,如果顺利,中央会在十二月开启全面易地扶贫搬迁。
  可整个西达,深度贫困人口近八千,西村是最难啃的。
  这里的人尤其团结,所有人都坚信,闹比不闹好,闹十次比闹一次好。闹了才会得到更多的胜利。
  “不搬,我说了,你把我屋给扯了,要么给我分三套,要么给我三套的钱!”说话的仍是那个刀疤脸。
  “还有我伢,把人还回来。”春强含着牙签,“这么大人了还读书,读书有屁用,早点回来嫁人得了。”
  “不可能。”
  秦在水说。
  春强却得意,他就知道这姓秦的肯定喜欢他姑娘,这种男的看起来正经,实则背地里玩起女人来都一套一套的,估计都尻过他女儿爽过好几次了,不然怎么可能一直霸占着不放手?
  “实在不行,你付钱把她买了也行。”
  春强跟他讲价:“我以前不懂行情,跟你喊八百块你不要,还硬把人给我拐走,现在不行了,现在我要八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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