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当着儿子的面,秦宿荷说话还是收敛。她下意识看了眼赵留行,见人没什么反应才接着说:“爹半分也不像。”
凤南看着秦宿荷的脸色赶忙陪笑。
柳善因不禁跟着松了口气。
她抬眸瞧瞧面不改色的赵留行,心里念叨到底是赵赵将军见多识广反应快,哪里像自己缩头缩脑不经事。她往后要跟眼前人多学习,不若等离开了赵赵将军,她怎么独当一面把小侄子照看长大。
小姑在后头暗暗下决心。
小侄子在前头被陌生的婆婆抱得不耐烦,哼唧着就朝赵留行伸手去。
这场面就连凤南都觉得不可思议,别说秦宿荷了。她举着自己的长孙,试探着向前递了递,她还有些不确定小家伙是在找赵留行,“我的小金孙,是要找爹爹呢?”
凤南刚想伸手去接,就被小家伙的小拳头推了开。直到换做赵留行上前,小家伙才张着手臂要他抱。
秦宿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柳善因却习以为常站在一旁,毕竟一家三口相处了近半个月,赵留行现在怎么说也是小侄子信赖的人啊。赵留行不看帐下人咧嘴假笑,他只一门心思抱着小家伙回到柳善因身旁。
到了这会儿,秦宿荷才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大惑不解,眼前这瞧着没什么出奇的丫头到底是有什么魅力,竟然能叫他这龙骧虎步,智勇双全的绝世好儿,甘愿变成一个,一个带孩子的人夫?
秦宿荷不知内情,止不住地咂嘴。
可她张开口也只敢说:“我儿真是长大了,……再不是娘记忆里那个调皮的小小子了。”
秦宿荷的记忆中何曾有他?
赵留行不屑,便没说话。
秦宿荷这才将眼神盯去了柳善因身上,柳善因看着她抬抬手唤了声:“那丫头你……”
吓得她赶忙垂头听候。
谁知,秦宿荷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帐外过来的使人打断,“夫人——”
秦宿荷抬起头,挑眉问女使,“作甚?”
女使三两步上前如实言说:“回夫人的话,张司业的夫人和太史令家的宋氏,听闻侯府在此设宴,特意过来拜见。您是见还是不见?”
秦宿荷一听是这些琐事,没好气地应声说:“不见,你没瞧着我与我儿在这儿叙旧?让人回了。”
“可张夫人的娘家,是太仆孙家……”女使有些为难。
洛阳城势力盘根错节,指不定谁家就和谁家攀上关系。国子司业和太史令的面子可以不给,但太仆卿的面子不能驳了去,这便是于王城生存的法则。
柳善因听得云里雾里,赵留行却看出端倪主动与秦宿荷说:“侯夫人忙,不必管我与内子。”
秦宿荷尚在为难,听见儿子这么说,她赶忙点了点凤南:“你去领着人落座,记得伺候周全,切不能怠慢。三郎,今日你们就坐我这帐子里,叫母亲好好瞧瞧你。这会子母亲先失陪,等到午时咱们再好好聊。”
赵留行点点头依旧没接茬,他故意那般说,就是不想再跟秦宿荷纠缠。
柳善因见状夫唱妇随,慌慌张张给秦宿荷鞠了一躬,吓得秦宿荷往后退了两步绕开她才抬脚离去。
人走了,赵留行垂眸瞧着还不肯起身的柳善因,忍不住笑出声。
他压着嗓子低声提醒,“小柳,别撅着了。”
柳善因这才反应过来,“人走了吗?”
“早走了。”赵留行哭笑不得,柳善因直起身呆呆望着帐外,“啊?走了呀,那咱们现在要干嘛?”
凤南见势接过了话茬,“请到这边落座吧,夫人早早就给二位安排了临水的好位置。”
赵留行没理凤南,而是冲着柳善因应了适才她在车里那喋喋不休的问话,“你还想作甚?老老实实去坐着等开饭,今天中午不去侯府吃,就在这儿野炊。”
柳善因一听野炊,瞬间喜上眉梢,“野炊?居然还有这种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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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还有些时候,柳善因便已跟着赵留行坐在了安排好的位置上。
彼之两人并肩跪坐,无言看着侯府众人之间有来有往聊得火热。每个人的桌案边,似乎都或站或立着相亲的人,独独赵留行和柳善因桌前冷落,与他们格格不入着。
柳善因回头瞧,身边人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漠然跪着,脸上瞧不出丝毫变化。
他竟这么不在乎吗?真是强大。
身边人不说话,柳善因无奈回眸想要试着融入他们。
可她才刚跟邻桌抱着孩子的妇人招招手,就被人无视着起身离开。
柳善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就此受挫,不免失落落地垂头,瞧她带着极其幽怨地声音同身边人说:“夫君以前也参加他们的宴会吗?他们从前就这样不理人吗?”
“没有,不知。”赵留行语气淡淡。
可他却撒了谎。
柳善因撇撇嘴,“又不知,夫君到底知道什么?”
赵留行在她的问题中垂眸,把心绪丢在了纷乱的人群里。
他是真的不知吗?
赵留行什么都知晓,他知晓这些人还跟从前一样,知晓这个“家”亦是如此。
那是秦宿荷跟赵无征和离的第五年,八岁的赵留行也是跟那天一样受了凤南的登门邀请,说要到这样好的暮春去过一过上巳。他本满心欢喜地来,那明明是母亲的第一次邀约,可他却在见到母亲一家几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后,选择独自离开。
小小的少年从城郊走到城北,足足走了两个时辰。
等侯府的人察觉到三郎君不在的时候,赵留行已在钟楼下的雨帘里瞧见二姑撑伞行来的身影。
于是乎从那天开始,赵留行就不再收下她送来的任何东西。
可他这么做是因为恨吗?
赵留行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觉母亲的日子过得一日胜过一日,有他没他都是一样,便没有必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他希望让她能安安稳稳的把日子过下去。省得瞧见他就会想起过去,徒增烦恼。
反正自己……
在哪都无关紧要。
以至于当赵留行在历经这些事后去了北庭,才会在上阵杀敌时连命都不要,在金刀掠喉时连眼都不眨。
今朝若不是带着目的而来,赵留行是断断不会再次应下秦宿荷的第二次邀请。他深知今天这场筵席散了,眼前这些东西就与他无关了,又何必在意呢?总该会失去的。
再者说,这回他又不是一个人来的,情况不可能
比那年更差。
他不是还有……
想至此处,赵留行不自觉回了头,却刚刚好对上柳善因的目光。他看着身旁那坐不住的女郎,此刻已撑扶在饭桌上凝眸远望,原她不是在看他。
“你看什么呢?”
赵留行顺着柳善因的目光找寻,只有清澈的湖泊与对岸的光景。
柳善因晃晃脑袋,“这儿实在太闷了,咱们到水边去吧。”
赵留行蹙眉惑然,“去水边干嘛?”
去水边干嘛?
他就多余问,柳善因在说罢那个提议之后没等他反应,提起裙子就沿着草地向水边跑去。赵留行能有什么办法,他也只得识相带着小家伙跟了上去。
杨柳弯弯落,燕子在风里穿梭,临水之后点出涟漪。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便是最好的人间。
柳善因站在岸边深深吸气,青草沾染着泥土的芬芳进入鼻腔,让她莫名怀念起兰花村的土地。
她忽而张口:“现在正是春耕的好时候啊,别瞧你们王城的人上巳会出门游玩,我们也会到村子附近的小河边踏春,祓禊呢。”
“祓禊?”赵留行从小打到除了除夕和上元,就没过过节,眼前人说得这些他可谓一无所知。
柳善因抬眸瞧了赵留行一眼,转头顺势蹲了下。她朝赵留行挥挥手,“你也来蹲下,顺便把小宝的鞋袜脱了,咱们也来临水洗濯,洗除积秽,祓除不祥。”
“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说头?”赵留行将信将疑地蹲下。
柳善因眨眨眼,“一直都有啊,你不知道吗?”
“不…”
“不知是吧,我知道了。”
“……”
柳善因对赵留行了如指掌,这会子都学会抢话了。抢得赵留行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把小家伙的鞋袜褪下。
“你这真的靠谱吗?水不凉吗?别再把孩子冻到。”赵留行在将小家伙放进水中前迟疑,柳善因这亲小姑反倒在用手碰了碰略带丝丝凉意的水面后,坚定道,“行,怎么不行?泡泡脚而已,不碍事的。我们小宝敦实着呢!”
既然人家小姑没意见,赵留行这假爹自然也没意见。
他照做就是。
等赵留行前脚刚抱着小家伙,把他的小脚丫送进水中,后脚紧邻的岸边就跑来一对懵懂的少男少女,爹娘两个敏锐察觉到二人之间的不对味,目光瞬间被他们吸引,纷纷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