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案子多年前已经了结,以郁度的年岁来看,他那时候不过总角之年,真当有必要为了旁人三言两语而栽他一桩事?”南燕雪越是极怒,越是镇定。
这江宁知府自认秉公执法,得了上意,又查过郁青临的户籍的确有不妥之处,便理直气壮道:“此事一来牵扯旧案,再者又涉及贱籍科考一事,科举之法,至公至明,不容有失,此事委实不小,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听他如此冠冕堂皇,南燕雪默了片刻略略点头,竟口风一转,道:“那好。”
她答允了。
挡在前头的乔八都颇为震惊地转脸看她,他还以为南燕雪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就凭这几个衙役,怎么可能在他们手里抢了郁青临去。
南燕雪负手而立,没有回头。
乔八只见郁青临的脸色霎时就白透如纸,他怔怔看着她,伸手想抓她的袍袖,又缩了回来,双手垂在身侧,动也不动。
“将军?”乔八忍不住出言,却只见南燕雪睇了自己一眼,什么话也没有。
“将军深明大义,我等必当竭诚查办。”知府示下,衙役就是一动。
乔八当即拔刀,道:“去!去!我们公子可不是人犯,谁敢推推搡搡,动手动脚的,我要他狗命!”
知府见状出言缓和,道:“那有劳郁公子同我们走一趟吧。”
郁青临定了定神,迈步走出房门,转身看南燕雪。
她面沉似水,心思藏得一丝不漏,郁青临只觉自己又成了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药郎,那样入神痴迷地仰望着从秋千架上落下来的乌雀仙,又那样悄悄凝睇着她抱着小铃铛离开时落在白墙上的斜斜墨影。湖心亭中,她被湖水折得波光粼粼,将慈悲的目光投向了他,戛然而止,仅此而已。
那些个深夜、晨起,她眼里有他,也许都是梦?
“无妨。”郁青临对乔八笑了笑,望向南燕雪道:“将军保重。”
南燕雪眼看着郁青临跟着衙役去了,乔八万分不解地上前来,道:“将军?”
“去找三义几个,叫他们看住阿临。”南燕雪轻声道。
南燕雪将不少旧部安排进了附近州府做巡检,在江宁衙门里的便有两人。
“好,那几个都小子在呢,先头还说晚上下了值要聚一聚的,”乔八道:“将军有何打算?”
南燕雪快步出了江宁府官衙,头都未回,待到了小宅才道:“科举之法,至公至明。要查,就彻彻底底查,裴侍讲刚好缺个由头拿江宁府开刀,那我就用这个由头请他来,好好查一查江宁科举场上冒籍割卷、贿买学额、篡改顶替的风气。”
届时查出了那些,郁青临那点子算个什么?
乔八道:“那,那只得委屈郁公子了。”
南燕雪立在院中一抬眼,瞧见院外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又转眸看了看院中收到檐下的竹椅、小杌子。
“阿临说昨晚上可能看见任纵了,你让三义提防些。”她皱了皱眉,又道:“眼下一时半刻顾不得余甘子了,你让阿符同南静妍夫妇一并去南府吊唁,看一看她。”
辛符左等他们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刚和小吉去外头买了几笼包子回来做午饭,就见南燕雪骑着夜风离开的身影。
“怎么了?将军怎么走了?发生什么事了?郁大哥呢?”辛符连连发问,乔八难得缓声道:“阿符,你自去去蒋家,可去寻那沈家夫妇同路,我眼下有要事去办。”
“诶诶。”辛符只问:“郁大哥呢?可是他出事了?”
乔八张着口,移开目光道:“嗯,南榕林在官衙里直接捅穿了他的身世,说他是贡药一案的遗漏。没事,将军去料理。过几天就回来了,别担心啊。”
辛符没有再阻他出门,手里香喷喷的包子泛着一股腻人的油味。
他坐在门槛上吞了一笼,小吉冷汗涔涔,腿软跌在地上起不来,也被辛符逼着塞了两个下肚。
“走,”辛符道:“将军那头出了事,我这头不能再有事。”
辛符去蒋家的身份是南燕雪的义子,虽是一身布衣也无矫饰,唯有脚上乌黑皮靴,腕口铁甲臂鞲,手上象牙扳指这三样,进门时他走在南静妍夫妇前头,敬香时腰板挺直,连香都插歪了。
孝子孝女都在灵堂里,辛符一眼就看见余甘子了,见她裹在一身雪白里,面容憔悴,真恨不得立刻带走她。
南静柔来了娘家人,总算能起身歇一歇,她带着余甘子进了偏厅,只是坐下就觉得腰骨舒坦。
“爹和二哥来了吗?”南静妍问。
“二哥昨天来了,站了站就走了。”南静柔靠不上他们,小心翼翼辛符问:“将军可是事忙,怎么没有来?”
“将军的确事忙。”辛符冷冷扫视着南静妍与南静柔,想看她们是否知情,“你们的好爹做的好事,将军和郁大哥的婚事就差这最后的临门一脚,叫他耽搁了。”
南静柔和南静妍哪里知道这些事?南榕林这次来江宁也根本没想来看看这成了寡妇的女儿,*只是拿她做了个幌子,蒙蔽了南燕雪,害了郁青临。
余甘子攥住辛符的手,焦急忧虑地看着他。
辛符平了平气,反手将她那小手包在掌心里,道:“别怕,将军一时顾不上你,我不走,我就在江宁等着你。”
余甘子摇了摇头,她不是在担心自己!
“怪不得。”南静柔心寒至极,含着泪冷笑道:“二哥昨个来时仰首阔步,倒像是来参加什么喜事的。我忍不住讥了他一句,他只说我无用至极,不能从夫家给他挖来金银前程,却又说,往后也用不上我了,他自有好出路。难不成就是在这事上被人收买得利?”
辛符知道的并不比她们多多少,在蒋家待不了多久,将离去时只听廊下有人道:“不是说,南将军会来吗?人呢?人呢人呢?她的义子又是个什么东西,燕北带来的小猫小狗?”
辛符一转身,只冲那廊下聚作一团的妇人走去,吓得她们慌忙后退,一个两个踩了裙踞,跌做一团。
辛符无语至极,一时间看不明白,不由得瞧了眼身后的余甘子。
余甘子晓得她们嚼舌根嚼得厉害,也有满肚子的阴私谋算,但大庭广众之下,辛符一个外男若是对她们有所冲撞,风言风语烧起来,能把她们的清白都烧光了。
余甘点了点鼻尖,示意她们都是丑角,不必理会,刚想随着辛符出去,却被大房的老仆喝住。
“四姑娘止步!虽是义表兄,但也不便送出门去。”
辛符听得那狗东西呼呼喝喝很恼火,又听那狗嘴里说的什么‘义表兄’也是别扭。
余甘子朝门洞外望了一眼,又转眸深深看着辛符。
“四姑娘!”
“你叫什么!?”南静柔见辛符面色不好,怕他动粗,忙开口斥道:“我个做母亲的还在,青天白日的,你这鬼吼鬼叫,添油加醋的,又想生什么事!?”
余甘子转身护住南静柔,用南静柔的身子遮挡着,尾指在他的臂鞲上勾了一下。
竟只有这样,也是僭越了。
辛符怀里揣着那张帕子,绸面上头残留着的亲密只怕都比这个多。
他想着,绝对不行,这样如囚笼一般的宅子,一定要烧了它!
第95章 “不!不!”
江宁府的牢狱很大很深纵,最里面关着的都是一些等着秋后处决的凶犯,郁青临望过去,只看见一片黑。
他所在的这间牢房靠外一些,前后和对面都是空置的,有几只老鼠在稻草堆里竖起身子瞧着他,一点都不怕人。
眼下这季节倒是不冷,只是蚊子很多,咬得人心如死灰。
郁青临知道南燕雪有她的安排,他知道。
只是人的情感往往不能和理智并行,不仅仅是他做不到,克戎军的大元帅也做不到。
“处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其实用不着你亲自来吧?你不该故意与我攀谈,今夜更不该来见我,痕迹太多,怎么在将军面前装得清清白白?”郁青临抬头看向面前牢栅外的任纵,见他居然径直开门走了进来,扯了扯嘴角道:“但是忍不住对不对?真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
“你都成阶下囚了,还是这么能说会道。”
任纵此时看郁青临顺眼多了,他其实也没想到郁青临的身世居然还有这样的牵扯,那案子往大了说是贡药作假,往小了说,其实事发因由不过是后宅里见不得人的诡计。
康王唯一一个封了郡主的女儿其实是任氏的堂姐所出,任氏为继室,嫁过来的时候郡主还只是襁褓婴孩,她生养两个又都是儿子,所以对这个侄女也算疼爱。
只那一回郡主腹痛腹泻是跟着大弟弟吃野味吃坏了肚子,任氏只怕儿子被康王训斥,又想借此除掉一个小妾,就故意说是下毒。
可康王正在兴上,就是要保下那个小妾,反而借机教训任氏。
幸好他手下幕僚提及泰州的药户就是当年没杀完的郁氏旁支及家奴姻亲,康王同郁氏往来颇密,便是在朝中替其张目之人,一朝事发自然要剥个干干净净,遗留在泰州的那些虽是杂碎,但其中似乎也有几个知情人物,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正好太医署查到了孩儿参的错漏,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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