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南榕峰娶对了人,娶了个敦厚心善的妻子,而张小绸却是错嫁了,嫁进一个这样多事的家庭。
南家祖辈的婚事就藏污纳垢的,简直遗毒万千,三个儿子三个娘,离心离德,如何能有安生日子?
南燕雪隔岸观火,并不想将这件事沾染上身,她送走了张小绸,看着檐下悬着的八角宫灯,琉璃灯面上芙蓉相依。
‘我娶的人也好。’南燕雪想着。
眼下这院里很安静,郁青临和孩子们都在前头的内书塾里写字。
毛笔润纸是无声的,雪花细细碎碎的,天地渐白,显得更平和安宁。
课堂的门关着,东西两窗都留着缝,南燕雪瞧了瞧,瞧见一个个圆脑袋正低头专心写字。
尖屁股的辛符被提到上首坐着去了,余甘子坐在他身侧的一只大蒲团上,小鹿也盘在蒲团上,把下巴搁在余甘子膝头,在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弄下都快睡着了,只是忽然动了动耳,抬头看向窗外。
余甘子正倚在书案上看书,薄粉的发带落在乌黑的墨字上,镇得辛符不敢乱动弹。
小鹿一动,她也看了过来,对南燕雪弯眸一笑,歪了一下脑袋,指向东边的水房。
有种清苦而甜辛的暖气散在这雪天里,再走近些,就听见水汽**壶盖的响动,咯噔咯噔的。
“又在忙活什么?”南燕雪倚在门边问,郁青临正坐在小杌子上守着大壶,手里还拿着阿等的文章在看。
“煮些茶汤,以防风寒。”郁青临笑道:“将军也喝一碗吧,羌活板蓝根,都不是太苦的。”
“我可不是上赶着来喝药汤子的。”
南燕雪说着佯装就走,郁青临将人截下,又哄她进这窄窄小小的水房里,有意无意,一步步将她嵌进屋里。
左边是热火炉子扑腾扑腾,炭碎一箩一箩,右边是一大只陶缸,还摆着水桶、水瓢、茶釜、铁锅,里头更是一只大柜子,存着各种茶叶茶饼,还有明矾、纱罗、茶盏杯碗。
“拽我进来做什么?这水房小得跟蚂蚁窝似得,人都转不开,你憋在这做什么?叫仆妇来煎就是了。”
南燕雪熟门熟路打开柜门摸出一把桂圆,闽地的桂圆壳薄肉厚,一捏就裂,她垂眸剥壳,却又扬起侧脸,好叫郁青临亲在她腮上。
她喜欢这人的嘴唇,软软的,薄厚适中,漂亮又丰润。
“不是地方小,只是东西多,大灶上事忙,喊了她们去帮手,煎药是我的本行,还不信手拈来?”郁青临接过她剥下的壳抛进炭箩里,道:“四夫人走了?我瞧着她心事重重的,又是怎么个说法?”
“南家分家,大房要多分,吴卿华不肯,所以大房就说南榕峰不是南家血脉,是浮云观那个妖道的,眼下应该还在僵持。”
南燕雪说得轻描淡写,见郁青临瞠目结舌一副呆样,将剥好的桂圆肉从他唇缝里塞进去。
郁青临下意识就开始嚼,道:“可是胡说的?”
见南燕雪促狭一笑,郁青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炉上声响有变,先得去忙活了,旁人家闹出了再怎么淫佚的事,都比不上他的驱寒茶汤要紧。
“将军吃了这药茶,我再给将军做乳糖吃?”
乳糖是蛮族吃的一种糖,南燕雪曾经缴过几次,吃起来又甜又香,只不知是怎么做的。
没想到郁青临竟在医书里翻到个方子,说是祛心胸烦热的,南燕雪觉得好笑,这肯定就是吃了糖高兴了呗。
郁青临依着方子做出的滋味相差无几,只是需得牛乳、醍醐、玫瑰花露、松子粉,算下来非常非常昂贵。
每个孩子尝了一小点就算了,小铃铛那时还咂着嘴,疑惑道:“我觉得以前好像吃过。”
他的确是吃过,因为阿苏没有奶,东借一口西借一口,所以南燕雪把缴来的乳糖重又熬成了奶膏子,喂给他吃了不少。
“一两醍醐一两白银,太贵了。大相国寺的醍醐酥山一份要十贯,大半还都是冰,”南燕雪没贪嘴到那份上,玩笑道:“等我哪日劫了个佛寺,搜搜老和尚的床底下看看有没有。”
“若用酥油混蜜,熬成糖膏,大约也能有七八成相似。只是羊乳太过腥膻,不能替了牛乳。”郁青临说着斟出一碗羌活板蓝根茶来,吹了又吹,递给南燕雪。
南燕雪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看雪,见郁青临神情殷切,又是笑盈盈的一张俊脸,实在没法子,端过来一口饮尽,喝得胸膛热乎乎的,朝门外落雪一吹,呵出一阵浓白仙气来,慢慢散掉了。
“阿雪好乖。”
“闭嘴,夸狗夸鹿夸小铃铛都是这个语调。”
灶上帮手的仆妇回来了,提了药汤去分。
郁青临一张书案一张书案巡过去,当场就审阅功课,指点不足,颇具几分威严,终于等到他点头,孩子们一涌而出,四散玩闹去了。
余甘子同小鹿留在堂中,看着辛符都跑出去了,忽然又折返回来,猛地刹在她跟前,气浪震得她发丝一荡。
辛符蹦蹦跶跶停都停不住,余甘子的心随着他也欢快地鼓动着。
“不一块玩去?”
余甘子佝着手,轻轻挥了挥,示意辛符玩去。
“那过会见。”
辛符飞奔进雪里,又在庭中一顿足,蹿起来在半空中转身冲余甘子一展翅。
南燕雪隔了这么远都看见他亮堂堂一口牙,嗤道:“显摆什么,养他一路不知费了多少伤药。”
“这几月来倒是用得少了,想是有些稳重了。”郁青临替他说话。
仆妇刚提了学堂里的炭盆出去灭,可屋里好像一下就冷掉了。
余甘子看着雪地里少年鲜活的背影,听着身后温暖的交谈,她的笑容却一点点淡下去,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转身看向正摸鹿的南燕雪。
第89章 “笨蛋,一看就是人指甲挠的。”
“侍疾?呵呵,”南燕雪看了这封从蒋家寄过来的信,简直要被恶心笑了,“他算什么东西,还要你回去侍疾?南静柔可有消息?她儿女俱全,还要蒋盈海什么用?还不叫他死啊!”
“死了,余甘子更要回去。”郁青临轻声说。
“孝道。”南燕雪屏气忍怒,又重复了一句,“孝道,呵。”
“焉知不是计呢?”郁青临问。
“去沈家问问南静妍。”南燕雪道。
南静柔的信迟了几日才到,字迹很稚嫩,一看就是孩子写的。
信上说蒋盈海的确是病了,年节里大鱼大肉吃着不知节制,一下痰迷心窍,病在床上起不来,针灸刮痧,什么法子都试了,郎中开了许多水煎药,还有一味礞石滚痰丸,吃下去痰液虽稀了些,但连日水泻不止,弄得满屋子臭烘烘的,叫人恶心。
她那公爹素来庸懦不理事,隔房长辈看热闹,一味训斥南静柔不知规劝,她索性就装作被这苛责呵斥吓得六神无主了,连跳大神喝符水的法子都用上了。
而余甘子是不必回来的,家里庶子庶女姨娘那么多,哪个不是他心头亲爱呢?
“被这孩子的字一写。”南燕雪拈着信纸看了看,“这倒是件十足喜事。”
“蒋盈海病中愈发依赖阿柔,从前大姐姐管着的那些铺面、田产渐渐也肯交给阿柔,生怕被隔房拿了去,但也提防着她,一刻不见就摔杯子砸碗要找她,这倒也好,起码阿柔如今能替四房做主,说一句还算得一句,大房提了要余甘子侍疾的事,阿柔给回了,说蒋盈海怜惜女儿,并没要余甘子来的意思。在蒋盈海跟前又说,眼前什么都比不得他的身子重要,清清静静养些时日最要紧,要余甘子回来侍疾,将军发作起来怎么办?”
南静妍坐在将军府的厅堂中,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若到了守孝的地步,关门院门静上几日,将军替阿柔撑一撑腰,她自己就能带着儿子过活,余甘子是她名分上的女儿,她肯送到您身边养,难道还怕死人犟嘴吗?”
“蒋盈海本也算不得东西,只蒋家一向有拿余甘子做‘贡品’的意思,难保不会有别的手段。我若收养余甘子,除了得让蒋盈海在出继文书上签字画押外,还需要蒋家族老的首肯。”
否则就是强占,蒋家若撕破脸,告她也是告得的。
南燕雪说着就觉余甘子轻轻搭上她的腕子,抚着心口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若是非要她回去一趟,那她想着趁这一回,不如就把这事料理干净了,往后同蒋家都别再有瓜葛。
‘干脆就这一回,死了也好,死了清静,附子中毒像心悸发作,马前子中毒似癫痫发作,还是钩吻好,毒发时也会泄泻,正对。’
心里想什么,反正别人也听不见,余甘子放肆起来,摩挲着手中香帕想得*入神。
‘若是我的户籍也在将军名下就好了,辛符、小铃铛他们都是将军的义子,虽没有血缘,可在官府户籍册子上,他们的名字都在一处。偏我的名字要落在那本族谱上,同那些姓蒋的在一处,真是想想都脏。难怪郁郎中催着人送信去,礼数是礼数,户籍未定,他总是不安。我非男儿,就算长大成人也不能析户,可笑,我更不能科举入仕,让吏部亲自调走我的户籍。难道要做了流民,重新去别处官府入新籍?荒谬,再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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