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郁郎中,我是不是命不久矣啊?”
南燕雪就看着他面色凝重地沉默着,然后又忽然醒了醒神看向自己,脸忽然就更红了。
“当然不是!”郁青临忙道:“将军不要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南燕雪抽回手,往圈椅上一倚。
去岁冬日里,这各房院里的圈椅、团凳都还光秃秃的,今年才入秋,团凳上也安了坐垫,圈椅上也挂了椅披。
郁青临搬到画苑里时,帐子、床褥都已经换厚了,桌椅都穿上了秋衫。
南燕雪屋里这张黑银色的椅披是最大的,把整张圈椅都盖住了,料子也是最好的,像是落在墨池里的丝丝月光。
她的头发束得很低很松散,披在肩上身前,像是背后椅披里的墨色晕了出来,只将她素白的一张脸孔描绘得清雅又诡谲,像是一副本该束之高阁,无缘得见的古画,被一阵不知由来的风卷落,意外垂在郁青临眼前。
那香气,他终于是分辨出来了,是南燕雪的体香,竟然是一种温暖的,如金秋麦芒一样的香气。
“好看吗?”南燕雪问。
出乎南燕雪意料,郁青临并没露出什么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没有羞怯难堪。
他只是静静看着南燕雪,认真点了点头,他点头的时候还在眨眼,像是双份的肯定。
南燕雪想笑话他,但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可能是因为他太郑重,又太真切。
她自己好看又不能天天照镜子,还是对面坐个美人养眼。
她喜欢的美人最好是清俊漂亮,但别那么脂粉气,她已经捡了一个,却犹豫着该不该享用。
“将军近来,心情好些了?”郁青临问。
南燕雪想了想,道:“是。”
行军打仗要动脑子,权力倾轧要耍心计,对于南燕雪来说,后者比前者要更累人。
现如今她没资格去争什么要什么,她用自己的军功和前途换了一堆没人要的‘破烂’,当成宝贝千里迢迢带了回来,窝在这间老宅里企图一样样修好他们。
“那就好,旁的缺损虚亏之处,咱们慢慢调养就是。”郁青临说。
原来在这个小郎中眼里,她也是坏掉的。
梨膏清冻是茶色,盛在勺子里还是冻住的,唇舌一含就化掉了,酸甜爽滑,吃起来很有意思。
郁青临一边慢吞吞地收拾药箱一边说:“吃了清膏占了肚子,安神药就该喝不下了,我给将军烧一丸香吧。”
“烧吧。”南燕雪答应得很干脆,安神药都停了,一丸香也不会怎么样。
郁青临把药箱搁到脚边,扔在桌上的信又漏了出来,南燕雪顺手拿过来撕开看信,入目便是一声‘阿雪’。
如今,这么叫她的人就只有任纵了,他像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每封信的开头都是这样,令南燕雪更加厌恶。
这封信写在燕北的夏天,任纵说营房里的骆驼产崽了。
那骆驼是南燕雪牵回来的,她那时是前军先锋官,探路时遇上了沙暴和这只小骆驼。
小骆驼那时候大概一岁,很小,不像大骆驼那样一蹲下就稳若泰山,南燕雪看得出它也很害怕,带着它躲在一块大石后面,一起熬过这场沙暴。
任纵的字说不上好坏,中规中矩的,看起来像沙地里一块块石头,硬邦邦的,文笔也谈不上,武将写折子够用就行了。
余下的内容再没什么南燕雪感兴趣的,一缕香烟从信纸上方腾了起来,南燕雪把信纸一折,按进香炉里烧掉。
原本阴燃着的香丸顺着纸张腾烧了起来,折着的信纸像蚌壳一样颤抖着打开了。
那火苗晃动着,只照亮了两个字——‘阿雪’。
郁青临想要避开视线时信已经烧完了,他心里忽然冒出一点点的莫名其妙的愤怒,随后他才意识到,这好像是嫉妒。
郁青临很少有嫉妒这种情绪,所以挺陌生的。
嫉妒原来跟愤怒这样相似,甚至更尖锐更复杂,充斥着渴望。
郁青临没有走,挽着衣袖用香箸将余烬从香丸上拨开,鼓起勇气轻声问:“将军要回信吗?我可以伺候您磨墨。”
南燕雪其实能猜到这小郎中心思,他同沈元嘉不一样,大概没想借南燕雪的势得到什么,只是想有一个安稳的地方,眼下这般做个郎中兼夫子最是稳妥,若是侍奉到床榻上,哪天弄得她不高兴了,被扫地出门岂不失算?
“磨墨?”南燕雪忍不住笑,道:“你磨得好吗?”
郁青临有点没听懂,如实道:“如果将军是求快,来回直推很快就出墨了。转圈磨会慢一些,但墨汁细腻,渗纸更深,落笔时也会觉得墨汁更好控制。”
南燕雪轻笑了一声,只是一个轻哼,但莫名旖旎。
她抬手轻轻一招,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拢进手心里。
郁青临将香箸搁下,把香炉盖子盖上,走到南燕雪近旁去。
南燕雪倚在圈椅里没有动,又勾了勾手指。
郁青临又走近了一点,腿都抵着圈椅扶手,不能再近了,再近他就要坐到南燕雪怀里去了。
他在她清冷的目光中缓缓屈膝,从俯视变为仰视。
跪下时,郁青临有些不稳,一手按住了圈椅的扶手,当他想把手抽回来的时候,南燕雪忽然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其实她没有施加力道,她只是把手放了上去,拇指轻轻在他手背上摩挲而过,只这样,郁青临便如被上了枷锁般动弹不得。
“瞥见一封男子书信里的只言片语,怎么就叫你这样心神不稳了?”南燕雪的语气有些嘲弄,“我难道是你的妻吗?还是与你互通心意了?”
郁青临觉得很羞惭,只嚅嗫着唤了声,“将军。”
这声将军叫得倒是真好听,令南燕雪心里酥麻麻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指背已经在郁青临面颊上轻轻抚弄了。
她碰过的每一处肌肤都变得又粉又烫,两颊是这样,耳朵是这样,脖颈也是这样。
郁青临的喉结在她指腹下滚动着,他的呼吸简直毫无章法,一会乱得像是无序的风,一会又安静地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南燕雪触上他的眼睫,像在捉一只小小的蝴蝶。
“知道伺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郁青临竟然很果断地说了知道,可他的眼神明明在说不知道。
南燕雪收回手,见他目光追随,似乎沉浸其中,连门被推开也无丝毫觉察,只忽然就被南燕雪摁下了脑袋,整张脸都埋在了她腿上,她的袍袖也覆到了他身上,像床帐一样将他遮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不想叫小芦看见郁青临这样子,明明那天沈元嘉被责问时,小芦就在书房里听着。
“将军,郁郎中走了?”小芦只看见南燕雪坐在圈椅上,靠在桌上拿着香箸把玩,她把那香炉捧到内室去,又走出来道:“您也早些安置吧。”
南燕雪的腿丰盈有力,郁青临只能在腿间寻到可供呼吸的缝隙。
“好,你去歇吧。”南燕雪说。
郁青临的脸很烫,呼吸更烫,那气息如游丝般寻着入口,探弄着。
在门关好的那一刹那,南燕雪有些恼怒地扣着郁青临的下巴掰起他的脑袋。
郁青临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下巴都快被卸掉了,面上露出痛色来。
南燕雪这才缓缓松开手,抬腿时,她的足恰好抵在他腹下。
郁青临这时倒想着躲了,几乎是慌不择路,额角磕在圈椅上,后脑撞在桌沿上,但被南燕雪一把揪住衣襟扯了回来。
两人离得这样近,鼻尖几乎都能撞在一起。
郁青临没有再躲了,即便这样龌龊的把柄被她踩踏着,他也不想躲了,只是微微垂下眼睫,看她近在咫尺的唇。
可南燕雪看见他这个神情,却忽然松开手,仰回那高高在上的古画里了。
郁青临跪在凡尘里望着她,只听她道:“出去。”
第42章 难道不该杀之以除后患吗?
守夜的仆妇只给郁青临引路开门,旁的半句闲话也不会有。
不过出了门,迎面又正好撞上守夜的亲卫。
自余甘子住到正院里来,亲卫就不在廊下守夜,而是在外头了。
今日轮值的亲卫那么巧是乔八,若是乔五哥就好了,哪怕郁青临是光着出来的,他至多脱件衫子给他,而不像乔八这样,一见他腮帮上的掐印子和别扭的神情,眼睛都瞪得快掉出来了。
乔八不敢对南燕雪的事有所置喙,为避免自己失言,他高高努起嘴,把整张脸撅得像个油壶。
郁青临也没心情去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心里都还是一团乱麻,走在路上头重脚轻的,倒进床铺里的时候,只觉魂魄还被南燕雪紧紧掐着,踩着。
秋夜不冷不热,最好安眠。
但南燕雪有些睡不着,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因为误饮了公主的暖身酒,若不是公主府里那些男子不合南燕雪的喜好,恐怕她这院里能再多一个侍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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