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骆女使进厨房大院时郁青临已经回去歇着了,所以两人没碰见。
  待一切都安顿下来后,骆女使出院闲逛,远远瞧见一个身量高高的小公子披着件碧空蓝的丝绵斗篷朝她走了过来,衣袂飘飘,仙气袅袅,兜帽的阴影让他的面孔有些晦暗不清,彷佛是这偏宅里不允旁人窥见的禁脔谪仙。
  待走近了,他那双温柔漂亮的眼一笑,更是真切地落入凡尘了。
  “骆女使有礼了。”郁青临一看生人就知身份,显然对这府里的消息很通晓。
  骆女使瞧着他斗篷下摆和袖口处秀致的杜若刺绣,心道,‘小郎中,原是这样一个俊秀人物呐。公主还真是白操心了,南将军把自己伺候得挺舒坦的。情伤算个屁,这世上最好治的就是情伤了。’
  说起来南燕雪还真是冤枉,明明只是给小郎中多添了几件好衣裳而已,旁人却都以为她是剥光了人家的布衣再赏绸衣。
  秋后这几日将军府中诸人都很忙碌,常要四外去收粮收药,等到了年下,各项租子也该收起来了,尤其是去打理楚州和苏湖一带的产业,远行总要个几天的,厨房总在烙饼蒸馍炙肉干,好叫众人带着去路上吃。
  南燕雪倒是没出远门,但近处的杂事不能不打理,将军府买北货很多,夏日里就添置了一艘大船。
  眼前运货的这一批力夫原先大多是在邗水码头上讨饭吃的,眼下已经算是半个将军府的人了。
  沈家为买船的事忙前忙后出力不少,莫红霞借这事上门来,也在南燕雪跟前哭了一场。
  南燕雪对此没什么感觉,她不会因为莫红霞与柳氏亲近就对她有什么期待,她的所作所为都在南燕雪意料之中。
  南燕雪回来时带回来几大车的北货,船随水走,这船过河北时捎上了燕北送来的皮张,过山东的时候装上了药材梨枣,过河南路的时候又买了不少钉铁棉花,至徽州则载买了豆麦杂粮。
  最让郁青临惊讶的是,他们还带回来几只活肉羊,‘咩咩咩’叫着,把辛符的衣裳下摆当草啃掉半截。
  众人帮着卸货,孩子们赶也赶不走,凑前凑后看热闹,一人嘴里塞了个梨,兜里塞了把枣。
  南燕雪瞄见郁青临也出来了,似乎是还有几声咳,所以面上还遮着纱巾,露着双笑眼。
  见他绕过几筐黄圆梨和小枣想朝这边过来,南燕雪别开眼,不去看他。
  几步路而已,郁青临被这个婶子拽着塞枣,被那个阿嫂扯住说话,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南燕雪跟前。
  他也跟个孩子似的,怀里抱着四五个梨,袖洞里囊着枣子,弄得他连行礼都不方便。
  南燕雪转开脸,抿了下嘴角。
  “这梨子真好,熬梨膏糖就要这样的秋梨,将军先前着人买回来的早红酥梨虽甜,可小若鸭蛋,算起来也太贵了,熬梨膏不合算。”郁青临瞧着怀里的梨,笑得开心。
  “呵,干了一日的活,回来还得听你数落。”南燕雪道。
  “我,我哪里敢数落将军?”郁青临忙道:“多谢将军记得我的话。”
  南燕雪往府里买早红酥梨时,郁青临曾说若熬梨膏,得用秋梨。那时船已经路上,南燕雪应该是专门着人去送信,才赶得及买这梨子回来了。”
  “郁郎中的吩咐我哪里敢不听?”南燕雪道。
  郁青临暗道,‘你不敢不听,你是直接倒掉。’
  “过几日还要去闽地买些南货,年前就会回来,你要什么?”南燕雪道。
  桂圆荔枝等干货自是少不了的,郁青临更不会忘的是药材,“绞股蓝、金线莲、黄精……
  “经过建阳。”南燕雪打断他。
  “建阳?建阳有什么好药吗?”郁青临不太明白。
  “建阳书坊,”南燕雪道:“刻尽天下书。”
  就算郁青临无心科举,他也还是个读书人,既是读书人,书自然是最要紧的,更何况他还是个郎中,医书总归是求之不得的。
  郁青临的医书全是他自己手抄的,他去灶上忙碌时,南燕雪曾在偏厅里翻了一翻。
  抄到最后几页的时候,那些字像是很冷,全都在颤抖,南燕雪都能想象到他是怎样在冬夜里缩成一团,一边呵气一边抄书。:
  “建阳!我真是个傻子!”郁青临果然很高兴,道:“书,我要书!官学藏书阁有很多书都不许外借,不许抄录,我一直引以为憾,书名我都还记得!”
  他顿了顿,忽然隔着面纱抚上自己的唇,直将那点血色从白纱底下摁出来。
  南燕雪立在吵嚷人群里,暗道,‘这搔首弄姿的动作哪学来的?众目睽睽行这等事,买几本书而已,小疯子也不必……
  “余甘子口不能言的病症,我针灸多时还是无效。”郁青临轻声说,又摸摸自己的眼睛,道:“还有阿符,也是我医术浅薄,总也不见好转。再就是……
  郁青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示意龙三等人的心疾,道:“医书当然是多多益善。”
  南燕雪道:“哦。”
  第40章 郁青临必是那紫绡帐中,红藤席上的玉人儿。
  骆女使来时虽静悄悄,但毕竟是乘了官驿车马,有心之人早早留意她的行踪,再加上林娴推波助澜,卖弄自家与将军府的关系,就算先前讥讽翠姑被郁青临逮了个正着,可她们脸皮厚如城墙,又仗着‘法不责众’,南燕雪若要一棍子都打过来,泰州官场上也就没几个能站着得了,所以还是送了名帖说要来拜会。
  门房原本要将这些名帖掷出去的,但骆女使拦了拦,道:“将军是做大事的人,不必揪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同她们费心打交道,可人活在世,一日三餐的,每日张罗的也就是那点子芝麻绿豆。”
  这些官夫人叫翠姑头疼,但在骆女使看来只是小菜,又道:“往后你们都要在泰州长住,场面上的事情咱们在场面上就了结了,不能一味往外推,得料理好了才能清清静静过日子,否则不知道哪个黑心的小人,明里暗里使点绊子,岂不恶心人了?”
  翠姑不是不懂,只实在说不来那些场面话,也做不来那些场面事。
  “您瞧瞧,我这双手伸出去像个耙子,我这张脸一碰脂粉就觉腻味,我这嗓子高声惯了低不下去。可我不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更不觉得跌份丢脸。那天将军说给我和老范买了间宅子,就在附近,抬抬脚就到,带两个下人一并住进去,我连脸都用不着自己洗了。”翠姑摇了摇头,捏开两个核桃搁到骆女使手心里,“可我不喜欢。我和老范在一块这么些年了也没个孩子,可能是老天爷知道我们已经有够多孩子了,我就愿意天天同他们在一处,替他们张罗吃喝,只有这样才安心,才踏实。”
  骆女使听得动容,伸手摸了摸翠姑的脸,翠姑愣了愣,眼圈微红。
  “我晓得,这也是难为你了,”骆女使已经教了余甘子几日,以她挑剔的眼光来看都觉得这姑娘漂亮聪慧,心思通透,不由得叹道:“若是余甘子能留住在将军府,又能言语,我瞧着这些打发人的事,她肯定信手拈来。”
  “她还是个孩子,可怜得很,好不容易才得几日安生,哪里好叫她去同那些笑面虎周旋啊。”翠姑道。
  骆女使笑了起来,拍了拍翠姑粗糙的手,道:“怜她的人才会觉得她可怜呢。这丫头心性没你想的软弱,又是个从虎狼窝里出来的,她只是年岁太小了,活得太累了。如今到了将军的羽翼下,过上些松快日子,也就不会整日战战兢兢了。”
  翠姑点点头,道:“也是。”
  “既这样,那不如请郁郎中前来同我一起招待诸位夫人?”
  南燕雪若是个男子,自有夫人执掌中馈,这些女眷间的事哪里还用得着她操心?
  但身为女子又怎么了?宁德公主替皇家办妥的事情比她那些个不得用的兄弟要多多了。
  “郁郎中?”翠姑不知道骆女使为什么会有这个提议,有些奇怪地说:“他虽周到得体,可毕竟是男子。”
  “有时候是男是女不打紧,又不是独处一室,要紧的是这身份。”
  骆女使有双见惯世情的眼,男女之情尤甚,只觉得自己一瞅一个准,郁青临必是那紫绡帐中,红藤席上的玉人儿。
  ‘身份?’翠姑想了一想,以为骆女使指的是郁青临毕竟是读书人,而读书人都是能用那些好听话骂人回嘴的,想起郁青临在人前替自己说的那几句话,真叫句句入耳,翠姑笑了起来,道:“也行,就是能者多劳。他又不怎么花销的,将军更不知要如何赏他了。”
  听得这一句,骆女使忽然眼睛一亮,声音也尖脆起来,道:“哎呀,她自有赏他的法子,你就别操心了,操心操心自己同校尉吧。*”
  翠姑叫骆女使攮了一拳,捂着胳膊不解地看着这个莫名有股兴奋劲的老太太,犹疑道:“那,那好吧。她们说八月十四那日会来拜访,瞧这些名帖,厚厚一堆都能缝成书了。就劳烦您带着郁郎中应对一番了,我会让人开东门叫她们进来,免得冲撞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