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有他在,这院里总是幽幽地沁着一股香气,是他亲手所植下的香草气味,也是那些精心烹制的药膳芬芳。
  此时,桂枝香醇厚馥郁,而等到明朝晨起,仆妇会依着他的方子在小灶上煮上核桃酪、茉莉竹荪汤或是龙眼鸽蛋,每一样都是清清淡淡的甜。
  南燕雪吃什么,余甘子就吃什么,一连好些日子,夜里安睡无梦,连那个封住她叫喊的噩梦都很久没做了。
  直到她今日听见了郁青临被南期仁替了名额的事,那噩梦不知怎的又来了,眼前人面孔狰狞,紧紧钳着她的肩头。
  那漆黑狭小的暗室里站满了人,蒋伯谊冷眼旁观,蒋盈海侧着身哼唱小调,南榕山背身而立,林娴藏在他影子里,用帕子捂着口鼻,门外还有密密麻麻的影子,是她的堂姐妹们,一个个年华正好,正咯咯笑着。
  只有南静恬挣扎要向她扑过来,可她一张口,嘴里的糯米和玉蝉扑簌掉下。
  啊,她的娘,如今也口不能言了!
  余甘子心中大恨,恨意比惧意还要浓烈,她嘶吼着,那声音空空哑哑,像一只受尽苦楚的小兽。
  她猛地抬臂一挥,看着那人面目扭曲痛吟,横亘在他鼻骨上的血口翻着皮肉,可怖的梦境像沙堆一样坍塌了。
  余甘子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中凭空出现的匕首,再睁开眼,就见一顶烟粉柔纱帐,她安然无恙地躺在将军府的床铺上。
  南燕雪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早已屏退了仆妇,只一人守在她床榻边。
  “这匕首谁给你开的刃?阿符吗?”
  南燕雪松开握住余甘子腕子的手,又去拿她舞在半空的匕首和皮鞘。
  “下次不要抱着匕首睡了,太容易伤着自己。”
  余甘子握得太紧,以致于还跟南燕雪抢了一抢,她松手时,苍白的掌心才渐渐充盈起血色来。
  “要是有人夜里能进我这院子,乔五他们几个也算是白活了。”南燕雪把匕首归鞘,塞在余甘子枕头底下,又道:“不过留一手总是好的。”
  南燕雪散着乌黑的长发,拢在这柔色的帐子里,看起来温柔极了。
  她的样貌同南静恬丝毫不像,可此刻,余甘子就觉得两人的面孔似乎重叠了。
  “那我请郁郎中来给你弄碗安神药。”南燕雪道。
  余甘子连连摇头,怎么好意思再去惊扰他呢?他今夜估计也难安眠。
  南燕雪没有坚持,只是说:“我不会送你回蒋家的,梦里也记得这一点就好。”
  第39章 情伤算个屁,这世上最好治的就是情伤了。
  东湖的渔户抬着两大筐的嫩菱进将军府时,骆女使也到了将军府。
  本以为能让公主亲笔写信叮嘱南燕雪照看的女使前来,总该有些排场。
  没想到骆女使乘坐官驿的车马,自己背了个包袱就来,就是白白胖胖矮墩墩一老太太,南燕雪瞧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院的大厨房里同大家伙一起吃午膳了。
  那桌上有老大一盘嫩菱肉毛豆米,白白绿绿的,看起来清爽宜人,嚼起来鲜嫩脆甜。
  骆女使也是北人,没吃过菱肉,眼下坐在人堆里吃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南燕雪客气了两句,说:“酒微菜薄,女使莫要见怪。”
  “好得很,好得很!”骆女使笑眯眯看着南燕雪道:“是老婆子我厚着脸皮来叨扰了。”
  南燕雪一笑,道:“您只管住着就是了,想去哪玩跟他们说,叫他们陪您去。”
  “不急不急,我看光是你这府里就够好玩好吃的了。”骆女使胃口很好,老人家只要胃口好,总是长寿的。
  眼下这时节正是吃鲫鱼的时候,桌上有一大盆豆腐鲫鱼汤,冒着袅袅热气。
  南燕雪记得用的嫩豆花煮鱼汤而不是用老豆腐慢煨,这似乎是郁青临的喜好。
  嫩豆腐不能久煮,等鱼汤浓白醇厚时才下锅,借一点鲜味就行,嫩豆腐的豆香和口感格外细腻柔润,筷子是夹不起来的,只能用勺子小心翼翼舀到碗里去,喝的时候也要分外温柔,一怕吃到鱼刺,二是热豆腐打嘴。
  但这汤菜落了胃,什么疲乏都尽消了。
  煮汤用的是大鲫鱼,那油泼椒蓉的鲫鱼则只有巴掌那么长,一夹就是一整条,拨开鱼肉上细碎的蒜蓉和花椒,滋味调得香麻咸鲜,极是下饭。鱼背上的肉紧实,鱼肚上的肉柔滑,鱼尾上的肉嫩鲜,连鱼脑壳也要嘬尽。
  “藿香叶。”骆女使夹起鱼肉上附着的一片叶,道:“看来这灶上有人懂医理啊,用藿香叶解鲫鱼的寒性,脾胃虚寒之人吃了也无碍。”
  正在上首落座要吃饭的南燕雪顿了顿,抬眸寻着郁青临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前几日连着熬膏药累着了,今儿瞧着他恹头耷脑的,还有几声咳,方才又在湖边着了风,回来烤了烤火也不见好,剥了半篓菱后说是有些头疼,饭也吃不下了。”翠姑见状道:“我叫他给自己开张方子,他却说吃碗藿香面就行。”
  郁青临很喜欢藿香、荆芥、紫苏、薄荷一类的香料,在翠姑的菜地里零零散散种了几丛,他在正院里种得更多,也打理得更仔细。
  夏日里他带着小铃铛住在画苑里的那段日子,小厨房被使唤得少了,显得有些冷僻。
  南燕雪踱步时去过那,只见小厨房被浓绿包裹着,却是清凉芳香扑鼻,香樟加上这些香草,半只蚊子都没有。
  今儿灶上没有荤臊子,所以翠姑端出来的这一碗面是素面,她做的竟是泰州的龙须面,玉丝银线码成梳背模样,藿香叶子同样切得很细,码在面上用汤一浇,香气悠荡,清清爽爽。
  “将军,我吃饱了,先走了。阿符这混小子上外头给我接了个铁犁头的活计,赶着明要交呢。”
  吃饱喝足的伍四六顺手接过这碗面,大跨步给郁青临送去。
  南燕雪看着他一双打铁的大手将面端得稳稳当当,就点点头。
  范秦笑道:“给你几个工钱?”
  “包工包料才给我要了五十文。”伍四六无奈摇摇头,神情却并没有不高兴。
  乔八在旁揶揄道:“你好好干,名头打响了买卖就来了,到时候也涨点工钱,咱可都靠你养活了。”
  “还没小郎中那几帖膏药能卖价呢,你别老跟人家称兄道弟的,不能白给啊。咱几个亲兄弟还要吃喝呢,等你养活我啊。”伍四六这话说的就是厢军副指挥使求药的事,只他们听得懂。
  骆女使听着这番话,心道,‘南将军这是故意做给我瞧的?以彰显自己并无东山再起,再揽兵权的念头?’
  可这一桌吵吵嚷嚷,南燕雪只是在笑,唯有翠姑追到门边叮嘱伍四六时,她抬了下眼。
  “同小郎中说,还有个不舒服咱就吃药,别仗着自己是郎中就硬撑。”
  翠姑折回身子,南燕雪也就收回了目光,扫了骆女使一眼。
  骆女使知道她一定会发觉自己在看她,也没遮掩,又夹了一块菱肉吃了,道:“这可是时令菜,能吃多久?”
  “能吃到冬日里呢。”翠姑笑道:“小郎中说小菱脆,大菱糯,风干的老菱粉甜甜。女使若想吃,尽管够呢。”
  她说着解了腰裙,在范秦身侧的空位上坐了,范秦给她盛汤夹菜,十分自然。
  骆女使这才知道张罗了这么大一桌子菜的妇人竟是校尉夫人,这一餐饭后,骆女使在东边的院子也收拾好了,独门独户的,但又在山水居边上,日里常有人走动不至于冷清。
  骆女使心有感慨,道:“泰州还真是个好地方,叫这将军府的风气也合了这个‘泰’字。易经中的泰卦说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
  南燕雪没想到她竟然连易经都通晓,颇为惊讶地瞧着她,骆女使眨眨眼,笑道:“将军何以这样看我老婆子,是不是从公主哪里听了什么,又在奇怪些什么?”
  南燕雪道:“我长姐留下一个孤女要我养育,但南家诸人以我府上没有能教养女孩的长辈为由,想要带她回去。情急之下我将女使称作公主引荐的女塾师,好堵他们的嘴。这事是该与您说一声的。”
  骆女使什么事情没见过,丝毫不讶异,只是大笑道:“女塾师?我何尝做不得女塾师?教就教!”
  骆女使见南燕雪的脸色真叫一个进退两难,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将军莫怕,老婆子我不会带坏小女娃的,我善乐器,也会谱曲,就教这个,如何?”
  南燕雪想到余甘子口不能言,不由得愣了愣,由衷道:“甚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郁青临的小院边上,小吉正在院中裁剪膏药纱布,敞着半边的门。
  这小院子还是很整洁的,但被各种药材药具堆着,看起来更小了,尤其是这一阵刚好无风,药气就沉淀下来就太浓了点,闻起来有点憋闷。
  “叫郁郎中去东边画苑里养着,”南燕雪吩咐小吉,“往后这院里就专用来制药好了,人就别在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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