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翠姑这几日听多了孩子们抱怨沈元嘉严苛,下意识也成了学生,离得沈元嘉好几步远,问:“沈公子可有什么忌口的?”
  沈元嘉转过脸瞧她,容长的脸儿,薄唇挺鼻,唇角微微下撇,显出一点倨傲,不过说话时的语调倒是有礼。
  “客随主便就好。”
  ‘好看的男人和好看的男人也是不一样的。’翠姑脑海里冒出几张截然不同,但都各有风姿的男人面孔来,最后想到范秦,‘老头子年轻时也像只白面馒头,只是老了像个黑麦馍。’
  她心思不定,便对沈元嘉这话望文生义,问:“您想跟着将军吃?可将军今日应该是吃郁郎中的小灶。”
  早起东湖的渔户送来了极水灵的蒲菜,生吃都脆嫩清甜,错过这一回,再吃就要等明年了。
  翠姑听郁青临讲,这蒲菜是蒲草的茎秆,藏于水下,想要摘得蒲草得下水去,淹在水里用弯刀去割,若是伤了根,明年就不会再有了,所以那一篓子蒲菜是极费功夫的,便照着市面上的价多给了几个钱。
  午膳时,郁青临就用自家晒的虾米小杂鱼借味,炒了半篓让孩子们尝了,素素鲜鲜,连纯吃肉的辛符都觉得好吃。
  所以翠姑想着余下的半篓蒲菜,郁青临十之八九会趁着新鲜做给南燕雪吃。
  沈元嘉道:“郁郎中怎么还兼做厨子?”
  “郁郎中上心嘛,再说了,药补食补都是补啊。”翠姑道。
  外院大厨房里已经蒸上了枣馅的馍馍,熬上了稠稠的小黄米粥,只沈元嘉意不在此,往南燕雪院里去了。
  正院的灶上也热闹,郁青临正让仆妇用豆豉、葱白煎出汁子,趁热兑进黄酒里,微微一沸,立刻送到东跨院给乔五他们喝。
  他手头在做的是姜糖苏叶饮,香气独特而辛暖,因南燕雪还有些脾胃气滞,所以这饮子会更对症。
  眼下,南燕雪已经浸浴完毕,听小芦说沈元嘉侯在外头。
  南燕雪擦着湿漉漉的一把头发,道:“叫他进来。”
  沈元嘉进来时,廊上仆妇正将姜糖苏叶饮送来。
  “给我吧。”沈元嘉亲自把姜糖苏叶饮奉了进来,小芦唤了声沈公子,就往后头去了。
  她将门帘放下半边,好隔来屋外潮气,屋里素净无香,只熏着一炉除秽避湿的艾叶。
  南燕雪从屋里出来,穿着一身冷灰色的细麻袍子,湿发长眉显得格外黑浓,衬得她一双眸子分外生媚。
  屋外雨声极闹也极静,沈元嘉心头砰砰然。
  他与原配夫人后只相处了两载,虽也相敬如宾,可他更看重前程,所以大多时候都宿在书房苦读,想来也很愧对先夫人。
  沈元嘉一守三年,虽是为了静心科考,也未必没有缅怀的意思。
  他能中举也算有才,但放眼这江南东路一带,人才济济,他在其中也不点眼。
  沈家能拿出来的只有银子,替他打点疏通也费了不少,银子丢进水中还能听个响亮,砸到那些大人的袖洞里,却是消无声息,这几年下来,沈元嘉的傲气已经被磨得只剩下表面浮光了。
  莫红霞原本同他提到南燕雪时,他只觉荒唐。但一想,除了南燕雪,他哪里还能挨得着一个三品高官呢?南燕雪即便归乡,总有旧日人脉经营,且她品级还在,随时可以起复。
  再者,南燕雪这般气度样貌,实在清绝独秀。
  沈元嘉看着南燕雪施施然坐下,示意他把饮子端来。
  她一句客气些的话都没有说,真把他当个下人使唤了。
  想到这一层时,沈元嘉心头彷佛被她一缕湿发撩过,令他整个人都酥颤了起来。
  沈元嘉将那一盅汤饮搁在南燕雪手边,拈开盖子。他没有将勺子递给南燕雪,而是用掌心虚托着盛了一勺,作势要喂给她。
  “将军,郁郎中说这姜糖苏叶饮要热饮出汗为佳。”小芦想起这句叮嘱,又急急赶回来在窗外叫了这么一句。
  沈元嘉被小芦这话喊得心神有些不稳,褐色的药汁一滴滴掉在他掌心,烫得他整个人都泛着一种微红的耻意。
  南燕雪勾了勾唇角,不知在笑什么。
  “沈公子哪里做的这些伺候人的活计,自去坐吧。”
  南燕雪将汤匙从他指尖捉过来,探进去搅了搅,吹了吹,捧起来一饮而尽了,果然只觉身上汗意微蒸,却很舒坦松泛。
  “将军可是怨我沈家违诺,就连这告饶谢罪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吗?”沈元嘉低垂着眼,轻声说。
  这话倒叫南燕雪听不懂了,“什么诺?”
  “将军不记得了?你我二人幼时,双方父母曾为我们定下婚约。”沈元嘉道。
  “料想只是戏言,不必放在心上,我在燕北归期不定,难道要你误了青春?我也不会因这事不快。”
  南燕雪是当真不记得有此事,但也猜到林娴为何要在佑神观见莫红霞了。
  她一时不语,沈元嘉在她的沉默中愈发惶然,微抿嘴角,面上流露出几分落寞几分失望。
  男人做出这副情态来还真是有趣,南燕雪微一挑眉,道:“还是说,沈公子更盼着我罚你?”
  “既有过,当认罚。”沈元嘉侧眸看了过来,他生得周正,气质端方,做起这种偏斜之事时,姿态像是遭了引诱而失足,实在是权势惑人,而非己之过。
  ‘这母子俩还真像,沈元嘉虽长了副清高皮相,倒也如莫红霞般舍得下身段脸面。’南燕雪如是想着,‘表里不一,人总是这般才有趣。’
  “求将军,重重罚我就是。”沈元嘉的话音掐得极是有趣,轻轻的,却又长了酥麻麻的倒刺。
  时过境迁,从前那个需得仰脸看他的谨重兄长如今这般作态,惑她诱她,南燕雪不免被勾出几分兴致。
  但她这兴致有几分冷淡邪恶,丝毫不好奇他经历了什么以至于此,而只是想看看他还能如何放荡。
  只这时,小芦在雨声的掩盖下径直掀帘走了进来。
  “将军,晚膳有炒脆鳝、蒲菜清汤、芪杞鸽和清蒸刀鱼,够不够?”
  室内旖旎香气骤然一散,饭菜烟火气扑面而来。
  南燕雪一听四个菜,全不是大厨房的手笔,就问:“灶上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翠姑拨了两个熟手的仆妇来帮衬郁郎中,必定不会叫他劳累。”
  小芦见南燕雪面容沉静,毫无异状,又睃了沈元嘉一眼,只觉他两腮泛红,怕是有些潮热。
  可这屋里气氛就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小芦实在不明了,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样贸贸然进来。
  第32章 他学什么都能学得又快又好。
  沈元嘉日日来将军府,马车出出入入,人人都能看见,从孩子口中知晓这沈家大公子是做夫子来的,知道了缘故也就不好奇了。
  郁青临不用兼任夫子,便一心做郎中,将他自己的小院打理得整整齐齐像个药铺子,其中最全的就是伤药和安神药,外院弟兄们每日要喝的药足有几十剂,还有些小儿常用的汤方也备齐了,再就是一些补药,并不一味求贵。
  很多稀罕的药材南燕雪的赏赐里都有,小芦就让郁青临来盘一盘库,心里也好有个数。
  “人参有十支十年参,两支六十年参。”
  小芦在架子上点数,郁青临在底下记。
  “鹿茸有一整只,还有三匣茸片,足有两斤三两。”
  “冬虫夏草有六匣,每匣七两。”
  郁青临道:“冬虫夏草保肺益肾,能益精气,天冷时给将军煲鸡汤倒合用。”
  小芦被他说得愈发起劲,道:“还有还有两大盒的铁皮石斛呢。”
  ‘厚养肠胃,生津滋阴。’郁青临欢喜记下,心道,‘秋燥时煮水,将军和孩子们都好喝。’
  “这康荣王府怎么送了这么多燕窝。”小芦点了点,道:“一百八十八盏。”
  郁青临愣了愣,道:“将军与康荣王府有交情?”
  “谈不上交情,”小芦说:“康荣王妃是任元帅的姐姐,因着这一层才送来贺礼的。”
  她把‘贺礼’这两个字嚼得特别重,像是不满,南燕雪如此年轻就致仕,与其说是祝贺,不如该说惋惜。
  郁青临试探道:“这礼倒合用,燕窝调理女体虚损是极好的。”
  一百八十八盏燕窝价值不菲,小芦却只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哼,手里拿着的阿胶块又厚又重,黑亮亮的,印着一个朱红的徽纹。
  “这阿胶是鲁地所出的吧?”郁青临问。
  “是,宁德公主所赠。”小芦的语气一下就恭敬了起来,显得她方才那个哼气分外轻蔑。
  郁青临道:“这阿胶能支两块吗?可以给将军做些补品,又或制成阿胶糕,你们都好当做零嘴吃的。”
  “好,余甘子能吃吗?”
  小芦想起余甘子前日里换下来的亵裤上有几点红,吓得她不知所措,幸好家中女人多,一帮婶嫂围着她说笑了一阵,说她是月信要来了,她要成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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