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打更的梆子声响起,子时正。
  “听,坏事都留在去年了。”郁青临立在这满室昏沉沉的活死人边上,居然还能一笑。
  除了辛符之外,孩子们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
  那个时辰他们正在山水居里玩闹,除夕这夜的月色不算明亮,但山水居里是点了灯的,一团团如落星般,朦胧柔和。
  唯独辛符白日里玩得狠了,依旧是平日里那个时辰睡觉,但似乎又没睡着,所以听见打斗声才过来看。
  他那一跤跌得挺狠,下巴上一道破烂烂的血痂。
  郁青临盯着看了看,状似无意地将目光移向辛符的眼睛,岂料被他瞪了个正着,撇出一句,“看屁啊。”
  “怎么说话的,好赖不分呢你!?”
  翠姑的眉间残留着一点忧心的痕迹,她拧了辛符一把,又把过他的脸看他下巴上的伤口,还伸手摸了摸他额角的那块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疤。
  “下巴上肯定留疤,这么深一口子!”她心疼地说。
  辛符浑不在意,只是又瞧了瞧郁青临,神情有些警惕。
  “郁郎中,你这几日就在房里歇吧。叫小吉把饭菜给你端到房里去吃,不要走来走去了。”翠姑道。
  小吉就是府里拨给郁青临的小厮兼药童,类似名字的还有大吉、中吉、大福、中福、小福几个,这几个都是京中犯官家近身伺候的奴仆,还略识得几个字。
  郁青临笑道:“幸好天冷,伤口只要不化脓就好了。”
  翠姑叹了口气,发觉郁青临也是个犟的。
  范秦见他拄着根树杈跑来跳去的,还张罗着熏艾扎*针碾药搓丸,看着又可笑又可怜,就给他抢了个拐杖,想想也不对,就给他安了个坐得住的活计,道:“你,你这几天就坐着教孩子们认几个字也好,正月里偶有个上门,别叫他们冲撞了。”
  这是借口,南燕雪根本不喜欢交际,即便是公事上门,也就是在外院的偏厅待客。
  翠姑对于郁青临挨的这一下也有些过意不去,问他泰州过年都吃什么,给他好好做一道,补一补身子。
  但一连吃了多日大鱼大肉,郁青临思来想去,居然说:“咸菜蚕豆瓣。”
  翠姑却也不意外,她太喜欢在冬天瞧见各种鲜灵灵的菜色了,美滋滋道:“泰州这地方也挺好,大冬天还有嫩蚕豆吃,泰州冬天下不下雪?”
  “下的。”南燕雪和郁青临异口同声道。
  “但不是年年都下。”郁青临说着抬头看去,就见南燕雪走了进来,目光在长桌上的面点汤菜上一巡而过。
  他顺势掀开手边小笼屉,捧着问:“将军,吃芋头吗?”
  南燕雪看着那毛乎乎的小芋头,又看了眼郁青临。
  年初一,罗氏总是让她吃芋头,配一碟细盐,一碟红糖。
  依着罗氏的意思,吃芋头,遇好事,也算开年讨个口彩。
  郁青临看着南燕雪神情,道:“吃芋头,遇好事,将军吃咸还是吃甜?”
  南燕雪没说话,郁青临自顾自摆了两个小料碟,盛了一勺花椒细盐,又舀了一碟甘蔗红糖。
  他想了想,又取了一个小碟,挖了一勺凝冻住的野蜜。
  “将军也尝一尝这山药吧,是年前我回乡时撅来的。”郁青临已经没家了,在山里野宿了一夜就回来了。
  “这山药是何物?”看起来好似土薯一类的东西,南燕雪也算走南闯北,竟是未曾见过。
  “是山中土产,知道的人不多,只有一些山民和进山修行的僧道会挖来吃。修行之人忌口颇多,但仅食这山药,也能令他们强身健体,故得名山药,意为山中仙药。”
  郁青临洗净了手,蹦过来替南燕雪剥山药,她身上有安神香的味道,显然是从龙三他们的屋子里沾染到的。
  “我看泰州也没几个僧道会吃这山中野产吧。”南燕雪嗤道,山药棕褐的粗皮一剥,里头竟是洁白的。
  “若是佛爷仙君们自然不屑。”郁青临这话的口气竟更添鄙夷,“小人所言的,只是那山里苦修的野僧野道。”
  南燕雪垂眸看着如霜如雪的山药在边上慢悠悠地冒着热气,勺里掉下来一块如脂般的凝蜜,在热乎乎的山药块上融成甜。
  郁青临继续道:“这山药虽是不值钱的野物,但的确好,润肺养体,最适合气虚之人补身用,从前冬闲时,我小爷爷常进山挖这山药,年三十那天杀一只鸡,用山药煨了,汤清味美。”
  而就这样蒸食的味道也很好,比芋头要更松绵些,淋了蜜,软软甜甜的。
  “孩子菜。”南燕雪评价道。
  翠姑笑道:“是孩子菜,今早上孩子们也吃了。”
  虽貌似土薯,但听郁青临这般推崇,也可称之为药膳了。
  “既是山中不为人知的好药,怎么不向药局举荐?”南燕雪问。
  郁青临说:“乡民曾向泰州药局荐过,但因为是山民果腹的粗物,所以被否了。”
  南燕雪剥开芋头蘸了蘸蜜又蘸红糖,随意道:“那挑些品相好的,等开春直接荐去江宁府药局。去岁朝廷令官药局整理医书,意在今年九月寿圣节那日作为贺礼送给官家,这个关口应当正好。”
  “好。”郁青临坐在那笑,想了想又道:“山中还有好些宝贝呢,有一种叫做白首乌的药,只在泰兴与盐城的一处山坳里有产出,这些山中珍药都是一个道人先发现的,他还教我们用这白首乌的根块煮茶吃,我小爷爷陆陆续续吃了好些年,他本意只是为了吃点有滋味的茶水,但的确很有补身养发之效。临去那几年,黑发还是比白发多。”
  郁青临说着不自觉沉默下来,不过一瞬,对面那位敏锐的将军就抬眼看了过来。
  郁青临好似被这一眼洞穿了心扉,但却一笑,道:“过几日,等腿上伤不碍事了,小人借骡子出趟城找些品相好的,将军慧眼识珠,我必不叫将军白张罗着一趟。”
  “既会骑骡子,寻个时候练练马。”南燕雪抬眸扫了他一眼,道:“你这身量够了,跑两圈应该就会了。”
  郁青临有些欣喜,道:“那得空找乔五爷带我跑跑。”
  乔五面上横疤一道,看着骇人,又沉默寡言,瞧着很不好亲近,但实际上却是南燕雪那几个亲卫里最好性的。
  南燕雪不置可否,心中却道:‘这小子的眼睛,还真是清亮得能照人。’
  第17章 “自然是南家人所为。”
  郁青临的伤过了八九天就不碍着他走路了,但他觉得自己拄着拐杖时,病人都乖很多,尤其是龙三他们几个,郁青临施针时位置错了一分,害得他眼皮直跳都没骂半声。
  直到这日,郁青临拄着拐杖施针到一半时想起灶上蒸着的石菖蒲,他拔腿就跑,回来就见邹二毛抱着拐杖白眼看他。
  “郁郎中你真好意思啊,抢瘸子拐杖这么多天了!你就忍心看我一天天歪歪扭扭地走来走去啊!”
  “少出门吃酒挺好的。”郁青临迎上那么多道目光,笑道:“可不许揍我,将军要生气的。”
  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底气,狐假虎威挺有一套。
  不过南燕雪的确动怒了,除夕那夜过后,府里就似军中那般有了宵禁,几个动了手的汉子每月的花销也被抹了,府里的酒水也存在了酒窖里,要喝得管婶子们讨。
  酒不是那么好戒的,骤然断了,难受得像是有虫在血里孵化、乱爬、啃噬。
  郁青临会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一早一晚给他们喝一点药酒,如之前的水蓼酒,以及他陆陆续续酿的菖蒲白术酒、补心酒等等。
  龙三看着他揣着酒盅游走在每张床榻间,轻松愉快得像是在给小孩分糖,忍不住问:“你不怕我们吗?”
  “怎么会不怕,一连几天做噩梦还梦见你劈我呢。”郁青临从左边袖口取出鼻冲水,又从右边袖口拿出一根比锥子还粗的针,道:“所以做了万全的准备。”
  龙三不屑,道:“这哪里万全了?”
  “你别小瞧我,这一针扎对了穴位,咱们是能同归于尽的,一命抵一命,这就不亏了。”郁青临一本正经道。
  龙三嘴角抽了抽,喝了那点比麻雀口水还少的酒,背过身嘟囔道:“要我抵命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是亏。”
  “你杀的不都是敌军吗?命哪能抵给他们?抵给我一个好人就够了。”
  郁青临这言之凿凿的语气把龙三都说笑了,转过身掀开眼皮子细瞧了瞧他这人。
  原说他是公子皮囊郎中命,眼下相熟了,又多了张说书先生的嘴皮子,倒也不显得油滑。
  “行。”
  留郁青临在府里本是凑数的,依着南燕雪的意思,范秦是打算年后去江宁府访一位更有年资的老郎中,只是除夕那夜的事情一闹,倒叫范秦有些忌惮,贸贸然再请个郎中来,万一待不住,把府上这些‘兵疯子’的事儿往外头一传,不说名声什么的,只怕有心人添油加醋。
  而郁青临看着面嫩,还真叫他把这事儿抗住了,起码没做了逃兵。至于医术,说得上有两下子,就算年资单薄不敢妄称名医,但也不是什么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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