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不嫌嫩?”南燕雪有点意外,“江宁府药园学徒算不上什么资历。”
  范秦笑道:“给咱疗伤的,又不是给您和孩子们……
  “你这话同药局的医官是一个肚肠里出来的。”南燕雪道。
  “呃,那小子再来时,我让他来给将军过过眼,若是不成,就去江宁府或者淮南一带拉两个名医回来,”范秦睃了翠姑一眼,道:“找郎中又不是聘媳妇,还非谁不可了?”
  南燕雪本想着范秦也是稳妥性子,他看好的人肯定有长处,也不必见的,可瞧翠姑倚在灶边笑得娇媚动人,南燕雪跟着笑了一笑,一时没回出话来。
  郁青临再来就是三日后,正给虎子施针时范秦劈头盖脸就来了句将军要见他,还没等他说什么呢,范秦自己又大步流星地走了,要去查药田的事。
  郁青临手上那一针悬了一会才扎下去,惹得虎子频频回头看他,狗脸上都是狐疑和紧张。
  施完针后,虎子也没走,陪着郁青临等通传,一根长尾晃来晃去,一下下抽在他小腿上。
  郁青临生挨了一阵,觉得腿都被它抽麻了,挪了挪,虎子也挪了挪,继续摇尾巴。
  郁青临很无奈,又觉得这狗果然通人性,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它。
  “喂,鱼肚子。”墙头上跃上一个人,辛符像蛙一样稳稳蹲着,挠着额头上新长出来的嫩肉,道:“来吧,将军召你去。”
  说罢又往后一仰,翻了下去。
  郁青临看得心惊肉跳,忙追去道:“小心些,摔哪别摔头。”
  小孩的骨头都在长,裂了断了都比大人要好治,但脑袋就不好说了。
  辛符却不领情,道:“我怎么可能会摔?”
  “你额上不是才摔的吗?”
  郁青临是医者善心,但辛符属刺猬,郁青临还是个生人,就算是关怀,也只觉得是被刺了一句,很不爽。
  辛符冲郁青临做了个极丑极丑的鬼脸,把眼睛全翻白了,上唇翻着下唇呲着,像只鬼山魈,且还毫不客气地说:“屁话真多,上小爷这装爹来了。”
  少年好赖不分,蛮横无理,言语粗俗,但郁青临对辛符有个极好的印象,所以半点不生气,只笑笑。
  辛符尽走些不寻常的路,斜斜石板桥,崎岖假山,窜上窜下的。
  “我走我的,你走边上的道不行吗?”辛符奇怪他怎么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噢,我以为这是你的下马威呢。”郁青临倒是很跟得上,脸不红气不喘的。
  他这样的乡野郎中自然要采药的,艰险山路,悬崖峭壁郁青临都行过,更何况这宅院里的小小假山呢。
  “你心眼怎么这么多?”辛符嘟囔着,从高处跳下,稳稳落地。
  倒是郁青临在那假山上站了一站,环视四周,被这将军府庭院的景色所惊艳。
  他长这么大,进的最华美的屋院就是江宁府的官学。
  那官学建在半山腰上,每一步都要人走得抬头挺胸,郁青临那时多天真啊,还以为自己进了官学,往后学成了,就可以回报家人。
  可那官学根本不是他这种人能待得下去的地方,郁青临硬着脊梁,咬着牙读了三年,可还是一场空。
  今时今日,郁青临又能留在将军府吗?
  这地方处处逸美如画,秋天黄叶红枫像雨一样层层飘落。
  郁青临在厚厚的落叶里看见了几个酣睡着的汉子,原本是没有醒的,可郁青临放轻了脚步声,他们反而一下惊坐起来。
  “阿叔,继续睡吧。”辛符见怪不怪地说:“这是来见将军的郎中。”
  那几个汉子又倒下去,郁青临好奇地看着这些像猫儿一样大白天酣睡在落叶堆里的汉子,将要转弯时又隐约听见了他们的鼾声。
  郁青临跟着辛符走过一条用紫石铺就的小路,瞧见一群孩子从斜路上涌了出来,推着好几辆独轮车在玩攻城的游戏。
  这些孩子都很小,四五岁,七八岁的,望过来的眼睛里一个个都黑溜溜的,跟那山上下来的野猪崽子一样,又冲动又好奇,见到辛符和生人,就更沉浸在游戏了里,欢呼道:“将军生擒了敌军!将军英武!”
  辛符急着要去玩,指一指那门洞,对郁青临道:“将军在园子里!”
  郁青临抬头看去,就见那石门上写着‘山水居’三个字。
  园子里风很大,走过几处树木稀松的地方,郁青临甚至被风打得睁不开眼。
  虽然风大,但却并不萧索,园子里人不少,甚至很热闹。
  郁青临走近了一看,竟是将军府的仆役在同藕农买藕。
  他听过将军府将东湖的渔课减的只剩下鱼获这一项的事情,但见那位穿着青袄的姑娘将一吊钱放在那藕农掌心时,郁青临还是有些惊奇。
  那老农更是不可置信,连忙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
  东湖太大了,就连藕也在东湖分了早晚,早藕中秋那时候就上了,晚藕到了现在才收。
  世人都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但郁青临觉得冬日里下塘挖藕,其实也算得上。
  想要挖藕,只能先变成藕,像藕一样深陷在淤泥里,躬身摸索藕身的长度,直至触到泥下深处的根茎,再用尽浑身的力气将这一段藕小心而完整地提出来,不但要用劲,还要用巧劲。
  ‘他人去烤火,我往湖里走。’
  这是泰州一带的俗语,形容人冬日挖藕的艰辛。
  “打住打住,方才就说了是买,你非不信。”青袄姑娘搀起那老农,说:“回去吧。别不舍得买姜煮茶驱寒气,否则我多给你这几个子就没意思了。”
  青袄姑娘不论是样貌还是行事都稚气未脱,显然不会是南将军。
  郁青临看着她招呼仆役关门、抬藕,就抬步走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郁青临开口行礼,就见那姑娘提裙跑了回来,仰起脸,对着半空笑道:“您想怎么吃这藕呀?”
  郁青临不解顺着她这个动作抬起头,就见呼啸的风中还有一个人。
  这一幕离奇地像个梦,那人看起来也很奇异虚幻。
  墨色的长袍,墨色的长发翻飞着,如乌雀丰盈的羽毛般簇着一张如冰似玉般的面孔,垂眸望过来时,兼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
  郁青临从没见过她,但就知道她是谁。
  “南燕雪。”
  他含念着她的名字,像是不舍它掉进风里。
  第8章 “抬头。”
  秋千在空中划的圆弧越来越短,南燕雪的身影愈发鲜明浓郁。
  她揽着绳索站在秋千架上微微侧身看向他,长发和黑袍渐渐垂落,仿佛乌雀仙化作人形,翅羽的乌色和金碎都褪进她那双美而犷悍的眼睛里,目光流转间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好奇。
  郁青临赶紧上前,低头躬身行礼道:“小人见过将军。”
  一股清浅的药气搅进这风里,拂到她鼻端。
  “你这年岁资历,叫人生疑。”南燕雪径直道:“府里好些伤兵,身上都是积年的旧伤,容不得你浑水摸鱼。”
  郁青临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南燕雪是来拒的他,可转念一想,这虽是堵他的话,也给了他回话的机会。
  “江宁府的药局下设惠民局、和剂局,我除了在药圃里做学徒外,也在和剂局中制熟药,还会在惠民局中给贫民看病。总共五年有余,无一日懈怠,也习得一些本领。而且我小爷爷是制熟药的药户,我会走路就会辨药,能说话就会搓丸了。”
  他这话并不谦虚,甚至有些自大,但给人一种颇为诚恳的感觉。
  “既有在江宁府药局的好门路,为何来泰州?”南燕雪问。
  “泰州是小人故土。”郁青临道。
  “故土。”南燕雪复述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飘忽,不知是叹是嗤。
  郁青临有些不明所以,只能附和道:“是。”
  她站在高处睨着郁青临,忽觉得这肩颈身架有些眼熟。
  “抬头。”
  郁青临惶惑又顺服地扬起脸,睫毛和鬓边巧合地颤着几羽芦花丝絮,像是受了一场雪。
  ‘原来,树下的小药郎长这样。’南燕雪有种瞧见谜底的感觉,‘南大有那般惨叫,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却是侧耳听着。若说害怕,那见人马浩浩汤汤来时就该退避三舍,怎么还会在那采药?家中长辈又是药户,如此想来,可是特意在那瞧这一幕的?是对药局,对南榕林,对南家有不满?若是如此,他自荐上门又为的什么?’
  南燕雪正琢磨着,又听郁青临郑重道:“将军府门庭高,可我并不差,请将军容我高攀一试。”
  她见过很多困顿之人,通常都因为饱受轻蔑而显得畏惧瑟缩,但郁青临即便紧张,神情也很沉静,五官笔笔俊美,眼睛尤其漂亮,眼乌乌得发亮,眼白白得沁蓝,透出些许迫切。
  ‘这双眼比孩子都干净,晚上一定睡得香。做郎中,卖相倒是不错。这人,不知是个筹码还是个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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