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奥辛龙寺。”她喃喃念着。
童年记忆复苏了一些,她鼓励自己,既不怕黑,又不怕水,小时候就是这样从第七区漂来的,如今就当是又一次漂流。
她的身体始终浮在水面上,让小羊趴在头顶。
第二天,日光升起,大火熄灭,满目疮痍,到处是灰烬。
大火之后形成了一切陌生凄凉的景物,在浓艳森林化为乌有的废墟上,黑色的粉末散发着碳类化合物的焦苦味道,随风轻轻飘扬。
观众们都仰长脖子屏息凝神,仿佛他们能隔空闻到似的。
尘埃落定,一些都像灿烂又不实的烟花。
“她死了吗?”麦克拉特声音僵硬。
他的话被巨大的播报音盖过,屏幕上监控仪器在海水区域精确扫描生命体征,一队搜查人员紧跟其后,主持人用悲哀的声调直播这场姗姗来迟的救援。
“如果没有幸存者,那将很遗憾,本届祭品游戏没有冠军诞生。”
麦克拉特拳头攥起,很想让主持人假惺惺闭嘴。
“没有检测到生命体征。”搜查人员向主办方现场汇报。
稍微有常识的人都明白,人体在零下的海水中存活一夜,是不可能的。
他们搜查得漫不经心,约定比赛结束了可以一起喝咖啡。
“咩!”
羊羔的鸣叫声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罗莎听到小羊又叫了,下意识要捂它的嘴,随之也醒了。
她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天空好像同时出现太阳与月亮,空气中弥漫着生鲜冰冷的血腥味。
“还有一个幸存者!”
第一区的观众席沸腾了。
好像有人把自己拖拽到岸边,罗莎意识渐渐清醒,这是祭品游戏的赛场,岸上岸下死了很多人,满地灰烬与鲜血,她眼睁睁看着公屏上的数字纷纷熄灭,只剩下她自己。
她张张嘴,仰头望天,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竟然还有呼吸,这是一个奇迹。”
“多么不可思议的求生意志。”
好像有人在给自己做心肺复苏,又有很多人在说话,介绍她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坚持到了最后。
刺目的阳光穿透乌云裂隙,从天裂垂直贯穿劈下,恢宏磅礴,罗莎动了动指头,伸手用力抓取那点温度,她对那些人说的话一点感觉都没有。
随行医生在确认她的身体没有大碍后,罗莎抱羊站起来,晃晃悠悠,身上沾满血和冰。
她全然没有赢得比赛的胜利,麻木,苍凉,在流淌如鲜艳鸽血的正红色背景中,形单影只,骨骼与肉身变成了意志力撑起的框架,那眼神没有喜悦,痛苦,愤怒,没有劫后余生,没有岌岌可危。
她赢了比赛,却像失去了全世界。
麦克拉特激动道:“她还没有死,她是最后的幸存者,她赢了。哥哥您不是说她是植物吗,植物的力量总是生生不息。”
何塞没理会弟弟的发癫,他感到相当聒噪,皱眉问:“她在做什么?”
罗莎把小羊系到一边树干上,自己活动了下四肢开始重新下水。
湖水漂浮的许多截木头上,冻僵了三名祭品和牲畜,他们此刻都保持静止,就像睡着了一样。
罗莎把身体缓慢坠入湖泊的漆黑包拢中,借着水流浮力用力拖拽,来回一遍又一遍,把所有尸体拖到岸上,摆列整齐,一起葬到厚厚灰烬里。
“她很有大爱啊,这种做法像圣人。”何塞评价道。
麦克拉特不清楚她身上有什么,但是是他身上没有的且不喜欢的东西。
他目不转睛看她。
罗莎为所有死者简单举行完葬礼,直视镜头,目光平静深邃。
她的眼睛像是被打开的样子,无声无息,充满血丝裂隙,像野兽,一种很悲愤无奈的
力量在眼眶中破土而出。
麦克拉特感觉到了。
观众感觉到了。
何塞也感觉到了,歪歪头:“是我的错觉吗?她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
他眯了眯眼:“她这是在挑衅吗?”
他抿起薄唇,从来没有祭品像她一样大胆。
风吹过大地,她的眼神轻蔑、清澈、坚定,一句话不说,却振聋发聩。
镜头之外,观众哗然。
屏幕前一片寂静。
主持人噤声闭嘴,不敢解说这一幕。
强权压迫下的反抗,她难以驯服。
画面被紧急切掉,临时插播了一条竞选支持率新闻。
何塞挥挥手叫来礼官,通知主办方把镜头再切回来,另外,他要亲自出席颁奖典礼。
麦克拉特惊讶地看着哥哥。
“您要亲自给她颁奖吗?”
“是给获胜者颁奖。”何塞纠正道,露出没什么不妥的表情。
“可是这种事之前您从来没亲自做过。”
何塞盯着屏幕,漫不经心道:“是啊,没做过,但我很想认识下这位冠军小姐,毕竟她发出挑衅我不接受岂不是很不礼貌?”
第8章 thewinner落难
历届祭品游戏的颁奖礼并不算相当隆重,热度有限,主办方只是敷衍地在场地内直播,把奖杯赠给获胜者。
但今年的冠军人气有些太高了,连带着收视率也一路高涨,关注度自然是空前。
当晚何塞并没有睡好。
小乌鸦那双冷钴色的眼睛直往他脑海里钻。
他起身,西装革履穿戴整洁,又来到放映厅看直播。
罗莎当晚睡在草地上,她很困了,但主办方不让她睡,要求她做一些才艺表演之类,罗莎不擅长那些,被逼急了她对着镜头开始讲核物理。
“这是核裂变的经过。”罗莎慢吞吞讲完,“还有核聚变的......”
主办方马上通知她可以休息了。
她说谢谢,睡前把小羊抱在怀里给它扎头发。
“多么漂亮的头发呀。”
她哼唧着睡着了。
何塞从头到尾看完了她讲核裂变,条理清晰,一切都很丝滑顺利,直到她对着羊喃喃自语。
“多么漂亮的头发呀。”
“何塞,你头发跟小羊羔一样。”
轻轻的撕扯,一揪,很多久远的东西被牵动。
忽然很头疼,他把自己锁进屋里,整晚失眠。
何塞焦虑时不喜欢穿袜子,赤着脚在家里走,他的眼睛蒙荫在暗中,呈现一种蓝灰色,深沉浓重,像是漂泊林间的雾霭。
镜头下的罗莎蜷缩在草地上,一整夜,草丛上长出许多露水,亮晶晶将她包围。
她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她的嘴唇,像鸽血一样红,她的皮肤,像初雪一样白。
她睡熟了,很安详。
就在回忆里那个女人曾经死去的地方。
是宿命么?
紧紧注视着屏幕画面,他头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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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的主办方都会亲自降落场地为冠军进行颁奖。
然后冠军要当场发表获胜感言,很讽刺,开头要先感谢政府,感谢主办方,感谢一圈不知道突然从哪里蹦出来的人,最后歌颂这是天意是神的恩赐。
“演讲稿呢?给她背过了吗?”
“昨晚检查过了,已经背熟了。”
梅尔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他心脏突突跳,万分紧张。
“上帝呢?她有没有感恩上帝?”
“这倒没有,之前调查过,她是无神论者。”
“那怎么了?我是妈妈生的难道我就不爱爸爸吗?她一定要感恩上帝,最近教皇跟何塞大人关系和缓,必须要感谢上帝,感谢圣殿,感谢异端审判所。”
梅尔边说边冷汗涔涔:“何塞大人这次不要我们跟着,不要直播,什么都不要,实在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心腹提示:“大人说他要花,最漂亮的花。”
“哦一定是为了布置颁奖场地用的。”
“不是,就一束,他说送给冠军的。”
“以前的冠军颁奖也没送花。”
“今年,明显不一样啊......”心腹有点为梅尔这超群的领悟力捉急。
“的确是不一样,今年毕竟是我负责的。”梅尔挺了挺腰,忽然想通了什么。
这何尝不是一种青睐呢。
何塞要为冠军亲自颁奖,这是史无前例的,在过往的数年时间里,他几乎不出现在幕前。
大选在即,一定是对自己的策划表现认可满意,才特意亲临造势。
梅尔信心倍增,明日颁奖礼必须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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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飞机降落,草丛被压得很低,花楸木果子散落一地。
巨大噪音把罗莎惊醒了,她揉揉眼睛,抖落身上的露水,看到那个男人迈着矜贵的步伐从飞机舷梯走下,身旁的人都毕恭毕敬。
他走得已经很近了,用她能听到的声音询问赛场守卫:“小乌鸦的名字叫?”
“罗莎。”
“嗯。”
他仰着下巴,那副傲慢的姿态好像在嫌弃她的名字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