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由衷说完，露出个缅怀意味的浅笑，却又带些苦涩。他想他若早懂得这些就好了，或者曾有人这么劝告他也好啊。
秦叶子顺着余大夫目光望了一眼老榆树，她回过头来，“大夫说的是极，我必谨遵医嘱。”
余大夫笑一下走入毛毛雨中，秦叶子去林母房里看笑娘，她一进去就看见林母阴沉着脸靠在床头，笑娘在她旁边爬爬。
秦叶子走近叫一声，“娘。”昨晚她没告诉林母，但看林母这情形必然是知道了。
林母看着秦叶子没应声，秦叶子把笑娘抱起来，她抚摸着小家伙后背，“笑娘饿不饿？”
尚未周岁的小孩哪看得懂大人隐藏的愁苦，小家伙笑嘻嘻着，“饿—饿！”
秦叶子勉强笑一下，“那让邹奶给你蒸蛋羹好不好？”
笑娘笑出小奶牙，响亮答应，“好！”
林母沉声问：“叶子昨天怎么要跑出去？天阴沉沉要下雨看不出来？”
早就养成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林母果然发作了，秦叶子一叹，“昨天那么好太阳，谁知道下午会下雨呢。”
林母愤愤道：“看烟花看烟花，两闪两闪就没了，有个什么好看的平白丢了我的金孙！”
秦叶子抬手摁住太阳穴，她一时竟觉得头疼欲裂，“是我叫他去看烟花，且即使不摔一跤孩子也早就没了。”
林母哪听得惯自己儿子这种语气，她抬脸对着秦叶子，“你叫的？你从小嫌爆竹声吵，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看烟花？必然是她说想看你才答应吧？”
秦叶子默了默，原来不知情情况下，林遇之又将就她了。
而她这一沉默，却让林母以为自己说中了，她越发气愤起来，“看！我没说错吧！亏得还生了一个的，怀几个月了还不知道，就算不知道还没长嘴吗？身体不对不知道说？她怀了身上肯定不一样，早早不舒坦了就请大夫看，我金孙肯定保得住！”
笑娘被林母渐大的声音吓愣了，她眨巴大眼睛往秦叶子怀里缩了缩，秦叶子闭了闭眼，“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也无济于事，娘若有闲心事后诸葛不如去看他一下。”
林母其实能拄着拐溜达几步，但她完全不打算去，她愤声道：“我要去看她的！连揣肚子里孩子都守不住，我看她作甚？没得生气！”
秦叶子睨着林母，眼神扫过林母铺盖里的腿再回到林母脸上，带了些讥诮道：“那娘好生歇着。”她说一句转身出去，原本她可以哄着林母几句，但她心里的难过也绝不会比任何人少，林母还在这烦人，她再懒得扮演林母那孝顺儿子。
秦叶子想起给林遇之倒水，遂往庖屋去，余大夫从院子走回檐下，他伸过手来，“这孩子给我抱抱吧。”
秦叶子把笑娘递他怀里，余大夫举起孩子看看，“这小家伙长得更像你娘子，比你小时候还秀气些。”
秦叶子笑笑没说话，余大夫又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就在这榆钱树下，你爹举着你够榆钱，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女娃呢，倒不成想是个俊小伙。”
秦叶子翘翘唇角，“我给我娘子倒点水，笑娘劳烦大夫抱一会儿。”余大夫欣然答应，秦叶子倒了水回屋。
她端着白水推开门进去又合上，床帐半掩，秦叶子把水放矮柜上，掀开帘帐却不见林遇之，她一愣之下就慌了，林遇之身体虚得恐怕连下床都难，又见不得风，他能去哪？
秦叶子匆匆往外走，未到门口她又停下步子，余大夫还在院里，林遇之必然没出去，她扫视一遍屋里，几步过去打开衣柜门不见人影，接着墙角箱笼床帐后，都未见林遇之身影，秦叶子呼吸粗重起来。
她走近床前侧身半跪着，将垂下的床单轻轻撩起，光从秦叶子手里漏进去，她赫然看见林遇之额头抵着膝盖，团成小小一坨蹲在床底。
林遇之大概是闭着眼，他没察觉秦叶子掀开了床单，秦叶子看了他半晌，缓缓叫了两声，“林遇之？”
林遇之许是听见了，他愣愣抬起头迷茫看向秦叶子，眼里满盛着雾气，眼睫微闪下，豆大两颗晶莹相继跌落，秦叶子喉咙堵起来，她直着嗓子柔声哄道：“别哭，出来吧。”脱口的声音却喑哑干涩。
林遇之直直望着她没有言语，他只穿着单薄里衣的身子细瘦发颤，秦叶子伸过手扣上林遇之紧攥着袖口的手，“出来，一会儿冻坏了。”
第62章 什么都会有的
林遇之怔愣着没动，秦叶子又叫了一声，林遇之还是只看着她不动作也不言语，秦叶子心里本就烦躁，她好声好气再劝了一句，林遇之反而往后让了让，秦叶子呼出口气半个肩膀探进去把林遇之往出一拽，不算很用力，林遇之猝不及防被秦叶子拉了出来。
眼看着他脑袋要磕在床底了，秦叶子迅速伸出另一只手给林遇之挡了下，林遇之额头抵在秦叶子掌心上，林遇之愣一下，秦叶子便把人拉了出来，再一把抱回床上放着。
林遇之傻坐在床上，秦叶子给他盖上被子，她叹口气给林遇之摸了脸上水迹，“眼泪收收吧，别给眼睛哭坏了。”
林遇之抬眼望着她，秦叶子一手揽住林遇之后背，挨着他坐下，“喝点水吧，嘴巴都起皮了。”她拿拇指蹭了蹭林遇之干裂的唇，伸手端了水来递到他嘴边。
林遇之伸出双手捧着茶碗，秦叶子也没松手，水正温着，林遇之稍稍喝了点，眼里水珠滴到眼里，秦叶子紧皱着眉别过眼去。
她想劝一声，开口喉咙却被堵住，她咳一声清清嗓子，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她将茶碗放到一边，又把林遇之搂在怀里再给人擦了擦脸，声音放柔了道：“忍一忍别掉眼泪，这时候哭伤眼睛得很。”
林遇之眼里氲着水汽，眼白满是红血丝，眼角眼尾都是通红，秦叶子看着又叹一口气，她把林遇之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我把笑娘给你抱来好不好？”
林遇之轻轻摇了摇头，眼泪又滚下来，秦叶子烦躁至极，她再稍用力给林遇之抹去眼泪，忍了忍声音还算温和道：“行了，别再哭了，万一眼睛给我哭瞎了怎么办？”
林遇之自己抬手擦一把，秦叶子下巴抵住林遇之脑袋，“我知道你难过，但你这和坐月子一样，若是哭得落下毛病那就一辈子的事，听见没，可不许再哭了。”她声音低哑带些恼意，但并非针对林遇之。
林遇之低低嗯一声，秦叶子拍拍他，犹豫了下还是问，“有了几个月了你就没察觉到不舒服？”这话难免有些让林遇之以为自己怪罪他的意思，秦叶子说出口就有些后悔。
林遇之却并未多想，他微微一顿，“前段时间偶尔有些反胃，以及…胸疼。”
秦叶子闭了闭眼，她问：“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坦？”
林遇之像是在感受般，秦叶子以为他难为情，便一下下抚摸着他背，又出言宽慰，“我又不是外人，更何况你还用着我身子，直说就是。”
秦叶子等了一时，林遇之脑袋贴在秦叶子胸前还是未作声，秦叶子推推他催促一句，“你哪里不舒坦就说呀！正好将就着大夫在。”
林遇之抬眼看她还是没言语，秦叶子本就心里乱糟糟，再加上林母一席话，以及林遇之这幅不吭声模样，她便再赌一口气，便不假思索道：“早早就和你说过哪里不舒坦给我说，都不知道给你说多少回了，就知道憋着憋着，非搞出大问题了才好是吧？到现在这样子了问你都还不说，一天天就讳疾忌医，怕没钱看大夫还是怎么？”
她这话也没怎么过脑子，怎么想了就怎么说，几句话声音不大，语气倒是丰富，直把林遇之原本想说的话给惊回肚子，秦叶子却还不算完，“我说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回事，饭不好好吃饭药不好好吃药，哪里不舒坦不说哪里不高兴不说，就搁这里死犟死撑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分明讨不得好了还和锯嘴葫芦一样。”她一股脑把心里郁结吐出来，末了还愤愤补一句，“就活该！”
林遇之被她说得呆愣住，秦叶子一口气吐出对林遇之所有不满来，绷着这许久的神经也算经松了些，便觉得自己刚说话不太好听了，尤其林遇之本就正伤心难过着，她低头一看林遇之神情，这人神情恍惚，眼泪婆娑，秦叶子摇摇他，故意拖着声气道：“还哭着呢，刚说不许哭了就当耳旁风了。”
林遇之抬袖子摸一把脸，手刚垂下眼泪又滚出来，秦叶子语气闲闲，“那你便哭吧，我劝不听也别指望谁再劝你，反正你娘都说了，她看着你就气，绝不会来看你。”
秦叶子这么说完有些微想笑，她再故意冷嗤一声便抬头望着帐顶，刻意不看林遇之，却没想到林遇之推了她一下，她低下头，林遇之看她道：“不是我要哭的。”他一字一顿，说得认真无比。
林遇之抬头的姿势，一颗晶莹水珠又掉下来，直接就给秦叶子逗笑，她嗤笑一声，食指指腹一点点抹去林遇之脸颊上的水迹，正想说点什么，结果林遇之嘴唇动了动乖顺靠在她胸前，还是那种缓慢而认真调子，“我哪哪都不舒坦。”泄出来的丁点哽咽带着点不自知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