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长夜将明,这帮浴血奋战的人,守住了第九要塞。
安鹤彻底昏死过去。
……
像是坠入了温暖又干净的温水池,伤痛、硝火全都消失了,水花温柔地亲吻着她的脸颊,洗去她脸上沾染的鲜血,擦掉了她的困倦。
这种极度舒适的感觉让安鹤心生眷恋,一时间舍不得睁开眼来面对未知的命运。
但很快,她猛地从沉溺中清醒,睁开眼睛警惕地打量周围。
是水花,确实有水花,飞溅的热水落在她的贴身衣服上,逐渐渗入没有伤口的皮肤。安鹤猛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洁白的大浴缸里,从透气窗里洒落进来的阳光,温柔得像是一层细腻而透明的金色纱幔,覆盖在她身上。
像梦一样。
确实是梦。
她的伤口消失了,不再流血。武器和黑漆漆的厂房也消失了,一切都很不合理。
安鹤扭头,看到旁边的高脚凳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瓶内插了一朵火红的玫瑰花。
这不是场景里唯一的红色,另一抹红,就在不远处的躺椅上。
骨衔青慢悠悠地在椅子上晃荡,见安鹤醒了,她轻轻扭头:“水温还合适吗?我想,你现在很需要泡个热水澡。”
这是骨衔青第一次在安鹤身上用了全场景构建的能力,在和安鹤对视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神色,惊叹、赞扬、恼怒、疼惜和略微的懊悔。
安鹤没有回答,但是紧绷的肌肉放松了,她沿着浴缸缓慢地滑下去,任由温热的水漫过她的脖颈、脸颊、头发。
舒适的温度包裹着她,为她编织最放松的美梦。
“别淹着了。”骨衔青说。
片刻后,水面上冒出了几个细小的泡泡。
第42章 “你觉得我不应该这么拼命吗?”
安鹤再次从水面钻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一些异常的地方。她张开手指插入湿漉漉的头发,将它们顺从地撩拨到后脑勺,出声询问椅子上的女人:“我能动了?”
每一根手指都活动自如。
不仅如此,她的身体,脚尖,都没有被施加什么禁制。
安鹤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但很快,这种惊喜被骨衔青无情地浇灭:“仅限浴缸范围内。”
安鹤放下手,躺在了浴缸边沿瘪了瘪嘴:“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骨衔青好笑地看着她:“让你动是怕你溺水,难道让你死鱼一样漂在水面上吗?”
骨衔青伸出脚尖点了一下地面,将要停止的椅子又缓慢摇晃起来:“或者说,你想让我跟你共浴,好拖着你不往下沉。”
“不必。”安鹤说。
“我也不想打湿衣服。”骨衔青同时开口,“更不想被你趁机偷袭。”
安鹤错开视线,而骨衔青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个浴缸很大,确实像个小型的泳池,骨衔青大约是把书上看过的皇家浴缸给还原了,躺着的地方还有安放颈部的凹陷。安鹤仰躺着,往下拉了拉贴身的里衣——她只穿了里衣,外面还缠着绕过肩头的绷带,衣服换过,但并不是骨衔青换的,地上没有脱掉的旧衣服。这就是她入梦前原本的状态。
“我现在在哪里?我是指真实的位置。”安鹤知晓骨衔青能见到当下的环境。
“第九要塞的医院。”骨衔青躺回摇椅望着天花板,那里镶嵌着闪亮的红色玉石。“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几乎濒死,第九要塞的医生们,不遗余力地救了你两天两夜。”
“是吗……”安鹤暗自惊叹,“已经第三天了?”
“嗯。你刚经过两场手术,直到现在你的意识才开始苏醒。”骨衔青的语气里有些微恼怒,她用上了恐吓的语调:“子弹贴着你的心脏,再偏几厘米你就死了,还有深深浅浅十二处刀伤,右肩小面积烧伤——别这个表情,我看过你的诊断书,不是在吓唬你。”
安鹤半张着嘴,她完全没有实感,仿佛这么勇敢拼死一搏的是别人的故事,又觉得,一定是骨衔青刻意夸大了。安鹤用手无意义地拨弄着水花:“那我还有多久能在现实世界醒过来?”
“看你恢复程度。”
“其她人……还活着吗?”
“你问谁?伊德吗?还活着,苏绫也是。不过现在的状态都跟你一样。你知道吗?你们直愣愣躺在一间病房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安鹤笑不出来。
骨衔青收敛了笑容,耐心地为安鹤解释,“放心吧,第九要塞成功守住了自己的领土。”
“罗拉呢?还有索拉。”
“也都留着命。除了她们两位,第一要塞的士兵都死在了战场上。”骨衔青做着总结,一场惨烈的战斗被她以简单的谁死谁活快速概括,“我知道你的担忧,放心,她们两位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在伊德清醒过来下达指令之前,别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安鹤沉默了一会儿,消化着这个还算不错的结果。良久,她缓缓地放松下来:“你知道得很清楚。”
“因为我见过她们了。”骨衔青说,“特别是索拉——我终于可以自由出入她的梦境,但是她的神智乱成了一锅粥,各种五彩斑斓的物件飘在空中,很壮观。就像吃了毒蘑菇一样。”
安鹤略微扬了扬嘴角。骨衔青今天,话很多,也有很多神奇的比喻。
大概,是因为自己这次特别疲惫,特别虚弱,没有闲心和骨衔青对峙,骨衔青反而开始顾及她的状态了。
当“对手”陷入劣势,骨衔青也没有了“争斗”的兴致了吗?
安鹤略微侧头,余光在骨衔青的侧脸上停留了两秒。
骨衔青没有再开口,房间的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良久,那个女人停止晃动椅子,她想起安鹤的伤,有些不悦地揶揄道:“但是,我没想到你还真是全力以赴,我以为你周旋在两者之间,对浑水摸鱼很在行。结果你差点丢了自己的小命。”骨衔青支起身子,“这不是我的本意。”
天知道,她入梦时看到安鹤的伤口受到了多大的惊吓,她可不希望安鹤就这样死掉。骨衔青两指碾着指腹,食指触摸伤口时留下的触感好像还残留着。
“那你的本意是什么?”安鹤侧身,双手搭在浴缸边沿上和骨衔青谈话,“加深两个要塞的隔阂,给第一要塞沉重一击,这是你之前嘱咐我的。”
“的确如此。因为这场仗,即便你我不插手,也迟早会打。从第一要塞安插卧底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历史的走向,我只是在合适的时间加速了这个进程。可是。”骨衔青略微一顿,“我没有想让你把命搭进去。”
“你觉得我不应该这么拼命吗?”安鹤语气平静。
“第九要塞值得你拼命吗?”骨衔青歪着头反问,她那双探究的眼眸注视着安鹤,“你加入这里才两个月。”
“话是这样说……”安鹤沉默下来,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骨衔青的问题,她差点忘了,她来到这里,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但是,当她在荒原上遇险被阿斯塔搭救、当海狄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的那一刻起,她好像和这些女人的命运、和这片土地就产生了无形的联结。
她不是自主选择最初的去处的,不过,她至少能够自主选择想要站在哪一边。
骨衔青察觉了安鹤的神色变化,她从摇椅上站起来,靠近了浴缸:“你是认为,第九要塞让你产生归属感了,是吗?”
骨衔青在浴缸外面的洁白地毯上坐下来,大概是这次“捏造”的梦境太过舒适,阳光轻柔,且水汽氤氲,她们隔着浴缸的边沿,非常难得的,开始心平气和——至少表面上心平气和地谈话,并且做好了长谈的准备。
安鹤接着她的话:“归属感算不上。在搞清我是谁之前,可能很难产生归属感。”
“噢?那你这么拼命,是为什么?”骨衔青就差做出嗤之以鼻的神情。
“我也说不上来。”安鹤说。
“让我猜猜。”骨衔青伸出手指点着水面,“你觉得第九要塞的女人们平和、善良、有勇气。一群女人们生活在一起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你被她们所打动了,也像荆棘灯一样自发地想要守护这片净土,是吗?”骨衔青轻笑了一下。
“但我要提醒你,你经常接触的都是孤注一掷的勇士,她们勇敢、无私,但这里并非每个人都这样。负面的人性依旧存在,很难被橡皮擦一样被抹去。像贺莉女士,她也有自私的、差点害了整个要塞的念头。第九要塞的女人们,也经常发生争吵,她们也会贪婪会为粮食分配而吵架,也懒惰也不想工作——”
“有什么关系呢?”安鹤打断她。
“嗯?”
“有什么关系呢?”安鹤垂下头,下巴放在交叠的手臂上,望着半墙之隔的骨衔青:“我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你说的情况,我见过——争吵、芥蒂、背地说坏话,这些不单单发生在居民身上,在荆棘灯里也同样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