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试验体,第三批。
还有多少?都试验了什么?
安鹤推算着,罗拉离开第一要塞起码有四五年时间,如果期间她并未和同僚通讯过,那么,在罗拉离开之前,第三批实验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四五年前……
安鹤注意到罗拉提到的另一词“人类嵌灵。”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组合,嵌灵是人类的帮手,战斗力自然越强大越好。但人类……
相比起雌狮和苍狼,人类一无尖利的牙齿,二无爆发力的四肢和肌肉,也没有抵御伤害的外壳,在对战中毫无疑问处于劣势。
培育人类嵌灵的好处,在哪儿?单纯是因为一个好用的脑子吗?
不管嵌灵的脑子好不好用,安鹤的脑子很乱。
无数念头在她大脑里高速游走,她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加离奇的猜测——一个早就呼之欲出的猜测。
如果、如果嵌灵有人类形态,那么骨衔青,到底算什么东西?!
安鹤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她假装思考,低着头保持着前进的速度,但脑海里已经波涛汹涌——当她伤了骨衔青,狠狠地刺下那一刀之后,骨衔青告诉她,嵌灵会受伤。
嵌灵是会受伤的!鲜血,殷红的鲜血抹到了她的脸上下颌上。安鹤恍然间再次闻到了血腥味。
“你对嵌灵一无所知,安鹤,你对我一无所知。”骨衔青的话像吐信的毒蛇钻入脑海。
安鹤往前回想,骨衔青有天赋,应该是个嵌灵体没错,但在被安鹤袭击时,骨衔青也从未召唤嵌灵相抗。
骨衔青在荒原上来去无踪,她吃什么?喝什么?她甚至把蔬菜食盐“送”给了第九要塞……
嵌灵吗?
那骨衔青的本体呢?嵌灵可以脱离本体存活吗?
她难道跟第一要塞的实验有关?
不,不太可能,骨衔青说她只在第一要塞待过三天。
那她到底是什么?
安鹤恍然间抬头,察觉到自己一直握着军刀的刀柄,而手心,已经冒出了冷汗。
罗拉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薄膜,安鹤回过神,才清晰地听到罗拉在问她:“看你的状态,你真的见过?”
安鹤隐去了神情:“这个事,我也只是怀疑。”
“不太可能。”罗拉语气很平静,“虽然这项实验也是保密项目,但保密等级并不高,当时还在下城d区引起了轰动,结果,试验体全部失败。”
安鹤细心咀嚼罗拉的话,能引起轰动的事大约跟民众息息相关,她发挥废话原则:“当时确实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是啊。”罗拉眼中有些微痛色,“还以为能够给骨蚀病患者第二次生命,多少人翘首以盼,结果并没有成功。”
安鹤紧紧抓住了关键词,第二次生命,她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意思是,研究人类嵌灵的目的,并不在于提高战斗力,而是让无药可治的患者,再作为人类存活一次?!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拉拽住了安鹤,荒谬之下又觉得,人类做出这样的举动是情理之中。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与生俱来,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人类可以做出任何荒谬的举动。
可这,跟阿斯塔和伊德的理念完全相悖。安鹤说:“如果嵌灵体已经风烛残年了,嵌灵也很难强大健康。”
“这个难点无法解决。”罗拉耸耸肩,“所以我们全盘失败。”
“奇怪,当初上头为什么想要做这个实验来着?”安鹤小心斟酌,大胆套话。
“具体不太清楚,研究所那边的项目总是很奇怪。”罗拉凝神想了一会儿,“据说是见到过成功的例子。”
安鹤再次捏紧了刀柄。
成功案例,会是骨衔青吗?
她不动声色,假装埋怨:“到头来这个项目也对我们没什么用处。”
“嗯。”罗拉赞成,她看了安鹤一眼:“毕竟对英灵会而言,忠诚的战士才是必要的。”
安鹤听出些感叹,英灵会的战士吗?她和罗拉?安鹤朝着罗拉弯了下嘴角,哈!她俩好像都不是很忠诚。
罗拉看出安鹤明晃晃的嘲讽,只好接回之前的话:“不过,项目要是成功了,圣君会多一项统领民众的筹码。”
“你是指,为骨蚀病人谋出路吗?”安鹤也正感到奇怪,第一要塞还有这么人性化的试验。
“这是把控公民的手段,圣君从不做没意义的事情。”罗拉不咸不淡也不忌讳地说道,“要知道,在圣君推崇和把控的教会里,嵌灵被尊称为,神明的恩赐。当然,由教会来决定,谁会获得恩赐。”
罗拉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们穿过无人的工地,越过街道,再次停留在贺莉塔娜斯基女士的窗户前。
屋内的灯光亮着,贺莉塔娜斯基女士仍旧坐在餐桌旁,双手合十用心祷告。
这一次,罗拉带着安鹤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贺莉女士。”罗拉用了简称,“我带荆棘灯的成员来看你了。”
罗拉提起手中的篮子,里面装了一些珍贵的梨子。
贺莉微微颔首,腾出手示意两人在一边的木头沙发上就座,然后她收回手,双手合十继续祷告。
罗拉非常习惯地带着安鹤坐下,她小声告诉安鹤:“我们需要等她念完一个篇章。祷告不可以半途而废。”
安鹤点点头,她的余光扫过这间被暖光萦绕的屋子,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贺莉女士应该刚用过晚餐,还带着湿润的菜板沥在水槽附近,碗筷一个个摊开,等待水珠蒸发再放进餐柜。一截食用了一半的黑面包用罩子罩着,打算下次食用。
安鹤很久,都没见过如此日常的场景。这是长久居住,才会留下的生活烙印。
她沉默着继续打量,靠近厨房的那一面放置着三个高低不同的陈旧木架,其中一个摆了餐具,另一个摆了生活用品,最靠近窗边的那一个架子上,摆了好几排用土烧制成的陶罐。
安鹤原先以为这些陶罐是用来酿制食物的,直到她视线继续往上,看到陶罐里插着几根枯掉的木枝,枝桠上用麻绳吊着各色各样的彩色矿石,像一束手工制作的插花。
安鹤想起来,贺莉女士在矿山工作。她收集了很多小型且绚丽的石头。
在贺莉女士身前的那张桌子上,也有类似的小小陶罐,桌子铺着一张整齐的碎花麻布,一本摊开的经书压在上方。
安鹤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贺莉女士的身上。
这是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她身上有很明显的劳作标志,粗糙且有力的双手,宽大的骨节,被日晒和汗水雕刻出沟壑的面庞,都昭示着她曾经在矿场上,是优秀的劳动力。
但是如今这位女士已经不再出门。
她藏在衣领下的颈部已经长出红疹,眼角开始出现红血丝,指关节上,两三个明显的水泡用旧纱布包起来,但是水泡破了,纱布上渗出了脓液。
第二阶段的骨蚀病患者,已经会出现严重疼痛的症状,但贺莉女士没有表现得很痛,她温和地垂着眼眸,开始念起了三章节最后一段经文。
安鹤仔细听她念的内容。
“来自富饶之地的神啊,请降下恩泽庇护您无辜的子民……
“我们虔诚祷告,请求您驱除这片土地上无边无际的病痛和黑暗。
“沉沦之人将接受洗礼,罪恶之人诚心忏悔,请降下恩泽让我们的生命续存……
“我们将会成为您最虔诚的信徒,追随您在人间的使徒,供养您,侍奉您。”
安鹤微微皱起了眉。
最初还有些正常,但听着听着,好像有些奇怪。
贺莉女士仍旧在祷告:“神圣的母亲,我为我的贪婪无知而诚心忏悔——感谢您降下神罚,吞噬我躯体里的污秽,净化我的灵魂。我将诚心改过,直到您收回神罚,赐予神明的恩赐。”
嗯?安鹤听出了些眉目。
她一直听海狄和伊德提到教会,直到今日切实接触到教会的成员,安鹤才知晓她们如何看待骨蚀病。
贺莉女士认为,这是神明对罪恶之人降下的神罚,当这种蔓延的真菌蚕食着人体的时候,是神罚在吞噬污秽,而患者在接受洗礼。
只有经历过神罚的人,才有资格获得神明的恩赐——觉醒嵌灵。
也确实是这样。
这是一整套无懈可击的自圆其说,无论哪一个嵌灵体,都可以被她们认为是神明提供的恩赐。
难怪海狄提起教会时如此头疼,科普起来又如此熟练。
安鹤揣测,这样的教会应该存在已久,恐怕在骨蚀病出现之后,就催生出了一整套完整的信仰体系,因此,只要是人类聚集的地方,这样的教会就都存在。
第一要塞的圣君,利用教会来把控民众。
而第九要塞的做法,是与之共存并开展科普。
安鹤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信息来判断,该以何种态度对待这样的教会,直到,她听到贺莉女士念出了最后一段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