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骨衔青俯视着安鹤,轻轻推开对方的肩:“不威慑你,你怎么会离开她,跟着我来?”
  两人沉默了好一瞬,互不相让地对峙,视线纠缠,刀光剑影地猜测着对方的本意。
  “你是不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安鹤板着脸发问,她注意到了,骨衔青的目的是引诱她,在她跟上来后,骨衔青再没有用过那把狙击/枪。
  “嗯,怎么现在才意识到?”骨衔青没再笑了,但依旧是梦里那副轻佻的口吻,听得安鹤火大。
  “那我们要去哪里?”
  骨衔青眯起眼睛,眼眸深处迸射出近乎危险的魅力,神秘,又深不可测。
  她指尖抵着安鹤的肩,将她缓慢地推开,然后,小声而暧昧地低吟:“带你见见,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
  ……
  她们重新骑上了车子。碾着夜色,一直往南。
  安鹤跟在骨衔青身后,她没再召唤嵌灵。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她确确实实,被骨衔青勾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在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的时刻,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了恶魔的邀约。
  她清楚地知道,骨衔青就是那个恶魔。
  安鹤甘愿以身犯险。
  不知不觉间沙地已经消失了,变成了戈壁,继而,变成了沾水的湿地。
  这片区域的地形十分多变,安鹤第一次走出这么远的地方,深刻体会到这一带的诡谲和荒凉。
  这里的风是有颜色的,灰黑的颗粒形成了气流,好似要钻进衣服的缝隙,钻进鼻腔和颈窝。
  同时这风,又是有味道的,腐烂的臭味、淤泥的腥味、颗粒的烧灼味,和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辐射一起,笼罩在这片荒原上。
  地平线已经逐渐看不分明,看似广阔的天地间,只有她们两人——还好有两个人。
  骨衔青十分习惯在荒原上赶路。
  她对气味和气流都视若无睹,平稳地开着她的车子,甚至在前面小声哼起了小调。
  安鹤发现,和阿斯塔吹的曲调完全不一样,是更加柔和的,舒缓的旋律,简单四段,来来回回地重复,像是摇篮曲的调子。
  安鹤没听过。
  她终于打破寂静,开口搭话:“你哼的是什么?”
  这句问话应该被风送给骨衔青了,因为骨衔青突然止住了声音。
  但她没有回答安鹤的问题。往后半小时的车程,她再没有哼过这个调子。
  安鹤骑得快了一些,几乎压着骨衔青的车尾前进,地上的淤泥变多了,她们的车速不自觉慢下来。
  很快,安鹤在泥土中看到了不知名的骸骨。
  冒着泡的淤泥像是有了生命,将骸骨吞噬了大半部分,露在上面的只剩下一个头颅,空洞的眼窝盯着安鹤,让她终于产生了一丝惶恐的情绪。
  黑夜包裹着未知的危险,终于完完全全地降落下来。
  骨衔青从车头边取下一个手电,骤然亮起的白光终于破开这无尽的黑。
  安鹤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听见骨衔青在前面提醒:“跟着我走,有些地方偏了一厘米都会要命,知道吗?”
  安鹤只好应了一声。
  “嗯。”
  “终于不张牙舞爪了,真乖。”骨衔青在笑。
  安鹤:……
  摩托车宽大的轮胎在淤泥中行驶,并非笔直前进,而是绕着圈子迂回,到某些地段,还会往回走两圈。骨衔青熟练地像在自家圈子散步。
  安鹤发现轮胎底下的泥土是结块的,而左右两边的区域是货真价实的沼泽。
  安鹤推测这片地方原先应该有条道路,只是现在肉眼看不到了。
  她暗中记住了这些路线,如果骨衔青对她有过激举动,她得确保自己能原路返回。
  不知道走了多久,再抬头时,她们已经完全被沼泽地环绕。
  目之所及没有一只生物,只有沼泽地斜生的枯枝投射下的阴影,枝桠上吊着死物,远远看去像悬挂的人尸。
  按理说这里应该寂静无声才对。可除了轮胎在湿泥上压过的黏腻声音外,荒原上突然多出无数无法描述的嘶鸣,像猫头鹰,又像是婴儿的哭喊,没有既定的频率,总是冷不丁地爆鸣一声,让人后颈发凉。
  偶尔借着月华瞥见天地相接的地方,还会看见快速闪过的庞大影子。
  这是真正的荒原,无人之境。
  沉寂的泥土下,全是找不到故土的亡魂。
  安鹤看着前面那一抹暗红色,有那么一瞬间她意识到,骨衔青或许和这里的亡魂一样,游荡在这里,归属于这里,骨衔青甚至不用防尘面罩,在充满辐射的土地上来去自如。
  这种猜测让安鹤心神不宁,所以余光瞥见左前方一抹黑影朝她冲来时,安鹤一时没能做出判断。
  骨衔青快速倒车,别了安鹤的车轮一下。整辆车失去平衡倒下的那一刻,一个两人高的黑色影子从她们头顶呼啸而过。
  跌入淤泥的那一瞬间,安鹤的手腕被骨衔青稳稳擒住。
  但这个女人并非拉她起身,而是揽着她的腰一转,将她压在身下,扑倒在地之前,骨衔青还贴心地为她拉上了兜帽。
  然后,安鹤的整个后背,都砸进了淤泥中。
  骨衔青整个人不偏不倚地压在安鹤身上,她们有一瞬间的鼻息相闻,骨衔青用血迹未干的手隔着围巾捂上了安鹤的口鼻,同时,手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掉了。
  两人一声不吭地叠合在一起,安鹤的余光看到,那只高大的不明生物又倒了回来。
  “屏气,不要召唤嵌灵。”骨衔青压在安鹤耳边呢喃。
  紧接着,安鹤瞪大了眼。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那个黑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弯下腰,没有肩膀,没有关节,像气球人氢气不够时,硬生生地弯折。顶端形似椭圆的头颅,拧了好几个圈,然后一动不动地,和她对视。
  安鹤看不清它的模样,所以,在大脑的加工下,滋生了十倍的恐惧。
  安鹤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快速鼓动,仿佛要传递到骨衔青身上。
  一秒,十秒,二十秒,当安鹤终于忍不住要呼吸之时,那个黑影终于直起腰,大跨步走开,高跷似的脚跟踩在淤泥上,转眼就消失不见。
  骨衔青松开压住安鹤的手,但并没有起身。
  “骨蚀者吗?”安鹤努力平复着呼吸,压低声音问。
  骨衔青用气声回答:“骨蚀者不会来沼泽地。”
  “那,刚刚是什么东西?!”安鹤听到自己的气声,有一丝颤抖。
  “被遗忘的辐射物。”骨衔青依旧躺在安鹤的身上,她小臂上的肌肉不再紧绷,这意味着危机已经过去了,但骨衔青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们不能动吗?”安鹤天真地问。
  在安鹤疑惑的目光中,骨衔青用干净的手拍了拍安鹤的脸:“你现在体脂太高了,别说,躺着还挺舒服。”
  “起开!”安鹤瞬间沉下眼,低吼。
  “行。”骨衔青听话的、踩着安鹤翻上了摩托。
  起身的时候,还用安鹤的外套蹭了蹭鞋边。
  安鹤终于明白过来,骨衔青拿她当垫背——她整个后背都被淤泥弄脏,而骨衔青只是靴子和裤脚沾了秽物,身上脸上只有血迹,没有淤泥。
  安鹤咬咬牙,探出手摸了摸身下。
  两人倒下的位置很巧妙,是骨衔青计算过的,淤泥只有一厘米,下方就是坚硬的土块,所以她们躺了半天,都没有被沼泽淹没。
  “真脏。”骨衔青睥睨,“你打算什么时候起来?”
  安鹤怒不可遏,这女人居然还要骂她脏。
  她起身,快速摘掉湿答答的兜帽,往骨衔青的怀里塞了团腥臭的泥巴。
  两人怒目而视。
  “你今晚最好别入睡。”骨衔青威胁着抖掉身上的秽物,不打算现在跟安鹤计较。
  她快速往远处望了一眼:“今晚辐射物很活跃,夜里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在摩托上歇着,天亮再走。”
  安鹤扶起自己的车子,骨衔青往后倒了两步,和她的车并在一起。
  这里的硬土范围比较宽阔,骨衔青将手电的光亮调到只剩一个微弱的光圈,然后挂上车把。
  摩托车的脚撑很坚固,骨衔青抬起腿搭在车头,头朝后直接仰躺在了车身上,看样子真的打算歇息。
  她真睡得着!
  安鹤谨慎地盯着光圈外的黑暗。她视力不错,但光圈之外,黑色浓度高到不见五指,微弱的月光被手电削弱了,所有景物都是雾蒙蒙的。
  安鹤睡不着,她仍旧正正地跨坐:“那东西不会再回来了吗?”
  “有可能会。”骨衔青将双手搭在脑后垫着,毫不在意,“回来就再躲呗,刚刚那种东西视力和听力都不太好,装死就行,别被抓住。”
  安鹤吞咽了一下:“你说的辐射物,是人,还是别的东西?”
  “什么都有。”骨衔青望着天空,慢悠悠地说,“你能想象到的一切,都有。但它们,已经不是人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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