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在圣殿,老祭司说“爱意越炽烈,圣水灵验越甚”,此刻掌心触到的肌肤烫得惊人,不知是圣水的神力,还是人心自燃的火焰。
  五更的梆子声从村外隐约传来时,琉璃瓶已空了大半,瓶底沉着两枚交缠的银戒——那是她们成婚后换的对戒。
  苏满梨蜷缩在沈瑜白怀里,指尖摩挲着她腕间未愈的针孔,忽然轻笑出声:“梨儿…辛苦了…”
  沈瑜白低头吻去她额角的汗珠,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听着窗外渐起的鸟鸣,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神奇的从来不是圣水,而是怀中人心跳的节奏,与自己如此合拍。
  晨光爬上窗棂时,琉璃瓶里的残液已凝成透明的晶状物,在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宛如被封存的一夜星子。
  苏满梨枕着沈瑜白的手臂沉沉睡去,唇角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却带着餍足的笑意。
  沈瑜白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忽然想起圣殿壁画上的创世神话——原来神明造人时,用的不是泥土,而是相爱人的眼泪与心跳,是彼此骨血里开出的花。
  三个月后…
  暮色给梨树枝桠镀上金边时,沈瑜白端着青瓷盘的手指还在发烫。
  盘里的烤鱼焦香四溢,鱼腹塞满紫苏与柠檬片,是她顶着日头在溪边现钓的。
  脚步刚跨进月洞门,却见苏满梨扶着石桌骤然捂住嘴,苍白的指尖在青石板上攥出青白。
  "别动!"
  沈瑜白僵在原地,瓷盘险些翻落。
  烤鱼的热气袅袅升腾,她像被施了定身咒般举着盘子,看着郑幽千快步上前搭脉。当那双修长的手指离开苏满梨腕间,郑幽千唇角绽开的笑意比晚霞还明艳,沈瑜白只觉心脏猛地撞向肋骨——青瓷盘"咚"地砸在石桌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真的有了?梨儿你真的有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却在触及苏满梨泛白的脸时骤然收住力道。
  掌心悬在爱人发顶颤抖,直到郑幽千点头确认,才像被点燃的炮仗般原地转了圈,全然忘了石桌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烤鱼。
  刺鼻的焦糊味混着腥气漫开,苏满梨"哇"地捂住嘴冲向回廊。
  此后每日卯时三刻,沈瑜白都会蹲在梨树下筛米。
  糙米要过三遍井水,熬粥时滴入三滴柠檬汁,这是她试了七天才摸索出的法子。
  苏满梨嗜睡,她便将书房搬到床边,案头摆着《胎产心法》,墨迹晕染的纸页间夹着晒干的茉莉花——那是苏满梨前日说喜欢的香气。
  "闻不得梅香了?"
  沈瑜白轻声问,指尖拂过苏满梨汗湿的鬓角。
  自怀孕以来,爱人的口味每日都在变:前日还贪食蜜渍樱桃,今日却连果香都闻不得。
  她转身从矮几上拿起温着的小米粥,舀起一勺拌入槐花蜜:"试试这个?今早新采的花蜜。"
  苏满梨摇头。
  自得知有孕,这人便将书房搬到了卧室隔壁,每夜总要起来三次查看她是否踢了被子。
  此刻晨光透过梨树叶隙落在她发间,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连眼角的细纹都像沾了露水的春草。
  "要不...试试骨汤?"沈瑜白见她蹙眉,又试探着开口,"郑姑娘说骨汤补气….."
  话未说完便被抬手打断。
  苏满梨望着她眼底的血丝,忽然伸手攥住她手腕:"别忙了,陪我坐坐。"
  竹榻旁的木架上,挂着沈瑜白亲手缝制的婴儿肚兜,边角绣着歪歪扭扭的梨花。
  自孕吐开始,这人便变着法儿做手工:前日刻了拨浪鼓,昨日又编了草蚂蚱,此刻指尖还沾着未洗去的靛蓝颜料——那是给孩子染小衣用的。
  "累吗?"
  苏满梨摸着她掌心的薄茧,那里比孕前厚了许多。
  沈瑜白摇头,将人轻轻揽进怀里,避开她隆起的小腹:"你才累。"
  说着便低头吻她发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是马芬芳送来的安胎草药,被她偷偷煮了泡成香囊缝在枕套里。
  申时三刻,郑幽千提着药箱来诊脉。
  沈瑜白蹲在廊下剥核桃,指尖被汁水染得发黑,却不肯假手于人。
  听着屋内传来的轻笑,她忽然想起昨夜苏满梨摸着肚子说"好像有小鱼在游",便放下核桃跑去厨房,将提前泡好的黑豆倒入石磨——书上说黑豆粥安胎,她已试了七次火候。
  子夜时分,苏满梨忽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
  沈瑜白立刻翻身坐起,先摸她额头,再按她手腕,确认无碍后才轻轻搂住她:"梦见什么了?"
  苏满梨将脸埋进她颈窝,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梦见孩子没了..."
  "傻话。"
  沈瑜白吻去她眼角的泪,从床头柜摸出温热的蜜渍金桔——这是她特意让马芬芳在上京寻的,说能压惊。
  窗外月光透过纱窗,在床榻上织出梨花的影子,沈瑜白忽然想起白日里在梨树下打盹。
  苏满梨笑着说"孩子该叫梨生。"
  便低头在她耳边轻笑:"等她会跑了,咱们就在梨树下铺软垫,看她追蝴蝶。"
  苏满梨捏着她耳垂轻笑,触到那里新长的茧子——那是她每日清晨替自己揉肩时磨出来的。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沈瑜白轻轻哼起摇篮曲,曲调是她用民乐改编的,此刻却柔得像春日溪水。
  怀中的人渐渐呼吸平稳,她却不敢睡去,借着月光凝视苏满梨微凸的小腹,忽然伸手贴上去,掌心传来轻微的脉动,像蝴蝶振翅。
  第88章 关于你,我从来都很用心
  孕五月时,苏满梨的绣绷换成了婴儿肚兜。
  沈瑜白笨手笨脚地学绣梨花,针尖总扎破指尖,却固执地将染血的布片藏在箱底。
  直到某个午后,她看见苏满梨捧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绣品轻笑,泪珠却滚落在布料上,才明白有些笨拙的心意,远比精巧的绣工更珍贵。
  深秋梨叶转红那日,沈瑜白将摇椅搬到晒不到太阳的廊下。
  她半跪着替苏满梨揉酸胀的脚踝,指尖擦过隆起的小腹时,突然感受到轻微的胎动。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沈瑜白小心翼翼地贴上去,额头抵着爱人的肚子,轻声哼起改编的摇篮曲——
  预产期前的日子像浸在蜜里的桃脯,甜得发黏。
  沈清钰总在申时三刻准时来,竹编食盒里装着新晒的梅干,说是酸甜开胃;白月吟则捧着一尺见方的檀木盒,今日是对刻着"长命百岁"的羊脂玉锁。
  明日是嵌着东珠的拨浪鼓,惹得沈瑜白笑她:"莫不是要把珍宝阁搬来给小娃娃当摇铃?"
  苏满梨靠在软枕上看着她们斗嘴,掌心不自觉抚过隆起的小腹,檐角铜铃在微风里轻晃,惊起几片海棠花瓣落在绣着梨花的缎面上。
  谷雨那日卯时,天际刚泛鱼肚白,苏满梨突然抓住沈瑜白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廊下五个稳婆立刻各司其职,烧热水的、铺褥子的、取剪刀的,红绸子在廊柱间穿梭,像一条流动的血河。
  沈瑜白看着苏满梨额角暴起的青筋,听她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呻吟,只觉四肢的力气被抽丝剥茧般拽走,"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膝盖磕出闷响。
  "发什么呆!"
  沈清钰劈手将她扯起来,发簪上的东珠甩在她手背上。
  "赶紧拿补汤来!"
  沈瑜白这才惊觉袖中玉瓶,哆嗦着拔开瓶塞,却因手抖让丹药滚落在床沿。
  苏满梨突然攥紧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喉间迸出破碎的喊声:"疼......别走......"
  那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雕花床帐间飘得七零八落。
  "梨儿!梨儿你看着我!"
  沈瑜白扑到床边,握住她汗湿的手,却被她攥得生疼。
  苏满梨忽然仰起头,鬓发散乱如荒草,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沈瑜白眼前一阵发黑,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床沿,她想抱她,想替她承受这疼痛,却被稳婆硬生生拖开。
  "这位夫人!"
  稳婆举着浸了热水的帕子,急得直跺脚。
  "您再哭产妇该慌了!来,搭把手托住她腰——对,使力!"
  沈瑜白被按在苏满梨身后,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苏满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抠进她腕间肌肤,每一声喊叫都让她骨头缝发颤。
  "不生了......"
  沈瑜白哽咽着去捂她的嘴,却被她摇头避开。
  "我们不生了......我只要你......"
  话未说完,稳婆突然一拍大腿:"看见头了!夫人快吸气!"
  苏满梨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起身子,喉间发出近乎野兽的嘶吼。
  沈瑜白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一声清亮的啼哭刺破屋中混沌。
  “恭喜贺喜,是个漂亮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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