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你说的那个糖画儿,真的能画出凤凰?”
白月秋轻笑一声,牵动伤口又微微皱眉。
记忆里的上京确实繁华,朱雀大街的灯火能把夜空映成暖橙色,糖画摊前总围着嬉笑的孩童。
可她自小出入的都是皇城,那些市井热闹于她而言,不过是透过朱红门缝窥见的幻影。
“何止凤凰,”她垂下眼睫,避开月光里池月过于炽热的注视:“还有龙、麒麟,老师傅手腕一转,糖浆就能在石板上凝成活物。”
“哇——”
池月惊叹着凑近,发梢扫过白月秋手背,带着山野间独有的清甜气息。
“那有没有卖会发光的萤火虫灯笼?我在书上见过,用薄纱罩着萤火虫,晚上提在手里可好看了!”
白月秋望着她仰起的侧脸,忽然想起某次宫宴后,自己也曾在御花园见过类似的灯笼。
那时她不过七八岁,攥着娘亲的衣角,看其他小皇女公主举着灯笼嬉笑追逐。
而她的灯笼,永远是最华贵却最黯淡的那盏。
“有是有…”她别开脸,声音不自觉放轻:“但都是用琉璃仿的,哪比得上真的萤火虫...”
“我就知道!”
池月兴奋地拍手,膝盖上沾了几片枯叶也浑然不觉:“明年夏天我们去抓萤火虫吧!我知道后山有个水潭,一到晚上,整个草甸都会亮起来!”
白月秋望着她描绘的画面,心口突然泛起陌生的柔软。
她想说自己等不到明年夏天,想说或许明天就要离开这世外桃源般的山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池月比划的手势,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追问,竟鬼使神差地继续讲起了记忆里的上京。
直到一阵夜风卷起落叶,白月秋猛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腥味让她清醒。
池月这才惊觉眼前人还是个重伤未愈的病人,慌忙伸手搀扶:"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口疼?我扶你回去!"
“放开...”白月秋本能地抗拒,常年在权力漩涡中养成的要强让她不愿示弱:“我自己能走,你这点力气...”
话音未落,池月突然蹲下身,双臂环住她的膝盖往上一托。
白月秋惊呼一声,整个人跌在那并不宽厚的背上。
池月闷哼着站起身,发丝被汗水黏在通红的脸颊上:"说什么呢!当初在悬崖上,我就是这么把你背下来的!别看我瘦,有的是力气!"
白月秋僵在她背上,感受着少女剧烈起伏的呼吸。
记忆突然闪回坠崖那日,意识模糊前确实有双温暖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那时她以为是幻觉,如今想来,原来从相遇的第一刻起,这抹带着山花香气的温暖,就已经悄然渗入她冰冷的世界。
“你...你放我下来...”她的声音没了往日的冷硬,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伤口真的没事,别逞强...”
“就不!”池月倔强地往前迈步,惊飞了树梢栖息的夜鸟:“你再乱动,我就...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喂鱼!”
月光下,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穿过林间小道。
白月秋靠在池月肩头,望着头顶斑驳的月光,忽然觉得,或许命运让她坠落在此,不是惩罚,而是给她荒芜的生命里,送来一束最温柔的光。
第82章 白月秋的往事(3)
暮春的药香谷浸在青雾里,漫山的辛夷花正开得疯,粉白的瓣子簌簌落满青石小径,连空气里都浮着若有若无的甜苦。
那是谷底药田里当归与川芎交织的气息。
白月秋倚在竹篱边,看池月蹲在石臼前捣弄新采的艾草,木杵撞击陶盆的声响混着山雀的啼叫,在晨光里碎成一片温柔的混沌。
这是她来到谷里的第七十三天。
池月说这话时,指尖正沾着朱砂在竹简书册上记着什么,墨色顺着腕间的银铃纹路流淌,像条蜿蜒的小蛇。
白月秋总在这样的时刻想起上京的宫墙,想起自己被禁在宫里的最后一晚,雪片扑在雕花窗上,冻得连指甲都泛青。
而此刻掌心触到的竹篱是暖的,带着新晒的草木香,池月转头望过来时,眼尾的痣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像落了颗碎星。
"下月初三车队要出谷。"
白月秋捏紧袖中早已备好的帕子,帕角绣着半枝未完成的忍冬,丝线在掌心勒出红痕。
池月捣药的动作顿了顿,忽然笑着举起沾满草汁的手:"秋秋你看,今天采的艾草比往年都肥硕,阿娘说用来熏屋子最是驱虫,过几日打猎,我带你去透透气吧。"
话尾还带着上扬的调子,像山涧里跳跃的溪水,生生将白月秋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嗯…”
谷里的猎队出发那日,晨露还凝在蛛网上。
白月秋望着穿猎装的女子们背着长弓鱼贯而过,鹿皮靴踩在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响。
她们的衣襟上都别着晒干的艾草,腰间悬着盛伤药的小玉瓶,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池月特意换了件靛青窄袖,腰间系着金铃,见她盯着自己的靴子发怔,便恶作剧地晃了晃脚踝。
"别看啦,这双鹿皮靴还是去年冬天我跟着王奶奶打猎时自己鞣的呢。
马车是新扎的,车辕上缠着新鲜的忍冬藤,淡金色的花苞垂下来,扫过白月秋的鬓角。
池月握着缰绳的手背上有浅褐色的晒痕,指腹还留着采药时被荆棘划破的细疤,却偏要腾出一只手来,时不时往她怀里塞颗蜜渍的梅子。
马车碾过落英缤纷的小径,两侧的辛夷花树像被春风吻过的云,花瓣扑簌簌落在车篷上,像下了场无声的雪。
行至谷中最开阔的草甸时,池月忽然勒住马缰。
远处的猎队早已消失在松林里,唯有山风卷着蒲公英掠过青草地,在她发间沾了几星雪白。
白月秋看着她跳下车,裙摆扫过及腰的野草,忽然想起初见那日,这个女孩也是这样笑着向她伸出手,掌心躺着颗紫黑色的野莓,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滴,像滴着血的星辰。
"秋秋你看!"
池月举着朵鹅黄色的野花跑回来,花瓣边缘泛着细碎的金,是谷里特有的金盏菊。她蹲在马车边,鼻尖沁着细汗,发间还别着片松针。
"这花长真好看~"
说话间已轻轻拨开白月秋鬓边的碎发,将花簪在她耳后。
指尖触到耳垂时,白月秋猛地一颤——那是自上京变故后,只有她这样温柔地触碰自己。
宫墙里的岁月像幅褪了色的画,记得母妃总说她的耳垂最是小巧,像新剥的荔枝。
后来被禁足,连宫人递来的汤药都带着冷意,哪里还有人这样近地看着她,目光里盛着比阳光更暖的温度。
池月的指尖带着草药的清凉,发间的松针蹭过她的额角,痒痒的。
她忽然看清对方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这些日子里,池月总在她噩梦惊醒时,披着外衣坐在塌边,用浸了薄荷的帕子给她擦额角的汗。
"真好看。"
池月的声音忽然低下来,指尖还停在她耳后,迟迟不愿离开。
白月秋抬眼,正撞进对方亮晶晶的眸子里,像盛着整个药香谷的晨露。
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下颤动,像只怕冷的蝶,而唇角那颗痣,此刻正随着微笑轻轻扬起,勾着她的视线往下,落在那片泛着粉润的唇瓣上。
喉间忽然发紧。
白月秋想起昨夜在药房,池月踮脚取高处的药罐时,露出的那段纤细的腰肢,浅青色的衣料被风掀起,露出肌肤上淡淡的药渍。
那时她忽然就想伸手触碰,像触碰这谷里最柔软的云,却又怕自己掌心的茧子会划破这层美好。
此刻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拂过脸颊,她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像要挣破胸腔。
第一个吻是猝不及防的。
白月秋甚至没来得及眨眼,唇上已覆上柔软的触感。
池月的金铃在膝头轻响,像惊起的鸥鸟振翅,而她的手还停在对方肩头上,指腹碾过猎装下细腻的肌理。
药香混着花香涌进鼻腔,她忽然想起冷宫的冬夜里,自己缩在破旧的棉被里,闻着远处飘来的烟火味,那时就想,若有一日能被这样温暖地抱住,就算立刻死去也是甘愿的。
“嗯…”
池月的舌尖轻轻掠过她的唇缝,像山溪漫过光滑的鹅卵石。
白月秋浑身发僵,忽而惊醒…正要后退,腰间忽然多了只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往怀里带。
池月的金铃撞在她胸前,发出细碎的响,而那个吻却越来越深,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连呼吸都浸了对方的温度。
"别怕。"
池月在喘息间低喃,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睫毛上还凝着金盏菊的花粉。
"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像谷里的雪兰,开在最冷的石缝里,却比什么花都好看。"
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腰后未愈的旧疤,那是逃出上京时被箭簇划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