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看见王贵平,秦雨下意识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心里隐隐不安。
王贵平和吴艳红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宽厚善良,秦雨来这个家不到三年,周围的邻居对她们只有夸赞,从未有过指摘。
可是她就是觉得奇怪。
人生在世谁能做到十全十美?
她总觉得有些人的善是可以演出来的。
譬如王贵平。
他摔东西,骂老婆,关起门来并不能算得上是个多好的丈夫,可是外人又不知道。
那天雨势在夜里加重,窗外风声雨声猫叫声此起彼伏,秦雨的卧室里书本文具散落一地。
她没有叫,因为王贵平一直堵着她的嘴。她也没有逃,因为男女力量悬殊,她被摔在床脚磕的那一下就疼得钻心,她根本逃脱不了。
那天是第一次。
事后王贵平以喝醉酒为由,跪求之下获得了妻子吴艳红的原谅。
秦雨以为那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却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她不会告诉别人,那样就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那样的梦,她做了四十一次。
其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夜晚,吴艳红没回家,王贵平撕下自己伪善的面具,压在她身上。
起初秦雨以为吴艳红是不知情的,她会找她哭,后来次数多了她逐渐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她默许的,也许那些晚归的日子,她根本没有事情要忙,只是刻意回避,为王贵平留足作案的时间。
秦雨想过要逃跑,回宁安县去,可是她寄给赫远征的上一封信一直没收到回信。
赫远征也不知去向。
她能去哪里呢?
警局?
不是没有想过报警。
事实上也的确报过。
但不是她报的警,是对面楼的一个小男孩儿。
可是没有用,民警来了,又被王贵平和吴艳红夫妻两个人毕恭毕敬地送了出去。
当时的民警姓陆,王贵平叫他陆警官,两条烟就将人收买。
秦雨看着陆世康离去的背影,绝望就是在那一刻冲进的胸膛。
那个报警的小男孩儿被大人拉着,再三发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后来那个男孩儿就被父母接走了,再然后,王贵平身中四十一刀,刀刀不致命,身体里血液流干而死,死状极惨。
而她的妻子被一刀毙命,去得很快。
动手的那天秦雨没有遭到侵犯,她去了同学家,等吴艳萍回了家以后她才回去,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紧接着就听到了她们夫妻的丑陋计划。
她们将近五十岁,没有自己的孩子,吴艳萍在王家一直不受待见。
王贵平现在工作风光、收入稳定,本可以和吴艳萍离后再娶,可是两人碍于街坊四邻的眼光一直佯装恩爱,实际早已同床异梦。
当初收养一个快成年的女孩儿,就是为了给王家传宗接代。
吴艳红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们想的很美,想让她怀孕,然后悄悄咪咪生下来假装是她们夫妻的孩子,母子两个一起养。
呸。
呸呸呸呸呸。
这样恶毒的人有什么必要留有后代,秦雨自认为是替天行道,也是为自己报仇。
她从来不后悔犯下那起案子,也不后悔后来的自首,唯一后悔的是不该把赫远征也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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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你妈妈当年犯罪是有苦衷的,当时的律师和法官都很同情你妈妈,她绝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惨无人道。”
纪柏煊只说了秦雨被领养以后的遭遇,再之前和赫远征的故事,他暂时做了保留。
有些事情不必一下子全说出来,否则恐难以消化。
纪柏煊将赫惟抱进怀里,感知到她麻木的情绪,良久良久没有松开。
“老纪,”赫惟消化了好久好久,声音从喉咙里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在。”纪柏煊抱紧她,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
“当年那个报案的小男孩……是你吗?”
赫惟问他,心里其实早有了答案。
纪柏煊点点头,“对不起,当时……我没能救她。”
那时候法制建设远不如现在,人们心中没有法律只有成见,人言多可畏,qj这样的罪行很多受害者本人都不愿揭露,更何况他当时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对不起,惟惟。”纪柏煊自知自己当年的报警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么多年,每一次看向赫惟那双纯净清澈的眼睛,他心里的负罪感无一日消散。
他对她好,爱她护她,即便把命都给她,仍觉不够。
第55章 六便士30角色扮演
*六便士*
五月下旬,赫惟在纪柏煊的陪同下,走进了那所“收留”了秦雨二十一年的监狱。
纪柏煊在车里等着,在叶雪扬的理论指导下,陪了一支烟。
“你这烟是小姑娘抽的。”叶雪扬没接他给的烟,还是掏出了自己的。
两人在车里,感受监狱周围的一片肃穆。
赫惟在见秦雨之前,足足准备了一个月的时间。
她看了两部主题是母爱的电视剧,也看了几篇母爱主题的专业文章,最主要的是,她练习了很多遍叫“妈妈”。
妈妈。
很多人人生中第一个学会的单词,第一个发音,很多人结婚以前叫的最多的一个称呼,遇到危险时脱口而出的叫的人。
赫惟没有叫过。
一次也没有。
秦雨当年涉嫌故意杀害两条人命,且作案手法极其残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通缉名单中。后来她终于和来北京上大学的赫远征取得联系,在他的帮助下,一直藏匿在他校外的一间出租屋里。
作案时秦雨已经年满十八周岁,具备判死刑的前提条件。
她当时无助又害怕,赫远征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人,而他刚好学的是法律专业。
如果只是一个王贵平,也许可以躲过死刑,可偏偏还有一个吴艳红,吴艳红的母亲和妹妹坚持主张让凶手以命偿命,这个案子很难轻判。
秦雨无路可走,找到赫远征的时候,她原本只是想和他告个别。
“如果还有来生,做只猫做只狗,我再也不想做一个女孩儿了。”赫远征拉着她的手带她穿过无人的巷弄,听见她这样说,心都快碎掉了。
“一个女孩子,你什么都没有,漂亮就是你的原罪。”秦雨说。
“漂亮不是罪,亵渎漂亮的眼睛才有罪,玷污漂亮的手指才有罪,下流的思想才应该有罪。”赫远征说:“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是原罪,那么……男人的某些部位,才是原罪。”
他为他身为一个男性而感到抱歉。
唯一可以作为弥补的方式,是他可以帮助秦雨获得最轻量刑。
《刑法》第四十九条明确规定:审判时怀孕的妇女,不适用死刑。
怀孕,自首,以案件的情况来看,大概率会判无期,服刑期间积极改造争取减刑,不是没有出来的可能。
赫远征将这个办法摊开在秦雨面前,说服她钻这个法律的空子,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
他没有强迫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性不该是恶人犯罪的途径,它本该是相爱的人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
赫远征知道她心里有阴影,他不会去刺激她。
彼时的她们,才不过是两个连法定结婚年龄都达不到的人。
秦雨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赫远征。
然后有了赫惟。
赫远征陪秦雨去自首,陪她上法庭,在她监外服刑期间一直朝夕相伴,唯一遗憾大概是没能在她入狱前进行结婚登记。
后来这么些年,一直到赫远征失踪,他缺席过很多次赫惟的家长会,却从未缺席过秦雨的探视,每个月一次,不迟到不早退,风雨无阻。
也许赫远征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纪柏煊知道,他是一个称职的爱人。
法律界很多人聊起当年这起案子,总会争论《刑法》第四十九条的规定是否有失公平,对孕妇免除死刑,是否会让坏人有机可乘。
以前纪柏煊还认为两边各有道理,直到看见赫惟,看见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站在他眼前,他无话可说,他唯有感恩。
作为一个政法大学的学生,纪柏煊对法律一直存有敬畏之心。
而赫远征通过这一法条救下了爱人的性命,这一举动,让他对赫远征这个人敬仰有加。
爱情,亲情,友情。
如果一定要按照优先级排序,这就是纪柏煊的答案。
而那些年,赫远征从未告诉赫惟这些事情,一是因为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背负上“杀人犯女儿”名声的重负,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可以给她一个尽可能“干净”的童年。
过早地看清这个世界的丑陋,也许也意味着,她将再也无法轻松快乐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