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今谢长离失心疯似的查起了沈家,且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哪怕她和小皇帝想保全,晏相也竭力早朝堂上帮忙,恒王却怎会袖手旁观?
  逮住这机会,让人将沈家上下讨伐参奏了个遍。
  小皇帝起初还能说几句话,后来被这架势唬得节节败退,每日上朝时都磨磨唧唧,就怕满朝文武拿他舅舅家的事来吵架,让他无所适从。
  沈太后自知沈家理亏,又没法子解决,每回召谢长离进宫说话时,对方都是软硬不吃,次数多了也只能死心。
  如是胶着了月余,参奏沈家的奏折攒了好几箱,谢长离拿出的罪证也堆满了小皇帝的案头。
  朝堂争执之余,民间也拿沈家的事儿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纷纷议论之间,将沈家罪行传得人尽皆知。甚至有苦主到京兆衙门报案,拼着性命都要讨个公道,闹得沸沸扬扬。
  朝堂上物议如沸,民间千夫共指,事已至此,沈太后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日朝会后,小皇帝将恒王、谢长离和晏相召至内殿,沈太后坐于帘后,商量如何处置沈家的事。
  一番激烈争执,直到沈太后走出珠帘,摆出要跪地求情的架势,恒王才算稍稍让步,愿意听从圣意将沈家涉案的旁人从轻发落。但沈从时身为罪魁,结党弄权谋财害命的事做了一堆,为平众怒,仍需处以斩首。
  谢长离对此并无意义,既没帮沈家说话,也没再出手逼迫。
  至于晏相,既受了先帝的嘱托辅佐小皇帝,又知沈从时所作所为确乎不妥,一时间也没再多言。
  小皇帝被这事情吵得夜不能寐,起初维护舅舅的那点心思不知不觉间变成烦躁厌弃,深恨舅舅为官不正,给他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见咄咄逼人的恒王难得退步,便就此定夺。
  事情既已议定,沈从时当即被转入提察司的死囚牢房,待小皇帝亲自朱批后择日问斩。沈家其余获罪之人,或是流放或是贬官撤职,一时间兵荒马乱。
  不过毕竟是沈太后的娘家,女眷们暂且无事,仍旧住在沈家府邸里,由沈太后亲自照应。
  但家道骤变,谁又能泰然处之?
  尤其是沈老夫人,仗着女儿飞黄腾达,这些年花团锦簇的尊养着,如今乍逢变故,先前还能靠微妙的希望强撑着,得知沈从时要问斩,一口血喷出来,顿时病倒在榻。
  太医匆忙来去,尽心为她诊治,一日三趟地去她跟前请脉。
  这日傍晚,常年照料沈老夫人的章太医在暖阁里请过脉后,由沈夫人陪着去旁边开方子。嬷嬷瞧沈老夫人颇有疲色,便落下旁边的帘帐请她眯会儿,等睡醒了再吃饭喝药。
  沈老夫人如常躺在罗汉榻上,正想翻身闭眼,忽觉肩肩膀下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摸,竟是个陈旧的香囊。
  那香囊有些年头了,上等的料子稍有些褪色,里头香气也早就散尽了,只是角落里一片暗沉的猩红,与旁边清雅的花色截然不同。
  她凑近了瞧,猛地心头一跳。
  那似乎是……血迹?
  她下意识将香囊丢开,就想喊人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却又想起那花纹有些熟悉,忙收了声。
  这暖阁在深宅中,寻常人进不来,她身边那些嬷嬷丫鬟也不会在这罗汉榻上乱丢东西。
  更何况,她方才过来时上头干干净净的没半点杂物。
  除非这是章太医留下的。
  且是趁人不注意,悄无声息地塞到她宽松的衣服下面。
  这是什么意思?
  沈老夫人掂量着那香囊,一时间猜不透章太医的意思。到了吃饭时,也没甚精神,心里记挂着那香囊,总觉得那东西仿佛在哪里见过,却一时间寻不到确切的印象。
  这般精神恍惚地到了半夜,迷迷糊糊中猛地想起件事情,几乎惊出她一身冷汗。
  -
  事情是二十多年前了。
  彼时沈家虽非皇亲国戚,靠着祖宗留下的基业,也算得上荣华富贵。
  她嫁给沈荀,原是两家为了在朝堂上互相寻个助力,夫妻俩的感情其实并不深。且她在闺中时就十分要强,嫁进来接了中馈,拿雷厉风行的手段震慑仆从树立威信,让夫君颇有点不满。
  于是夫妻俩同床异梦,除了正事几乎不怎么说话,中间似乎总是隔着道墙。
  她也不甚在乎,只管抓紧权柄,将那些试图接近夫君的女人尽数除去。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她生下了儿子、诞下了女儿,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在府里的地位日益稳固。
  直到那天,陪嫁的嬷嬷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地说主君在外头养着个女人。
  那女人据说生得很美。
  也许是担心那个女人在府里受委屈,也许是不好将事情搬到台面,年逾四十的沈荀并未提纳妾之事,只将她锦衣玉食地养在外面,暗地里还置办了田产屋舍,比寻常小官的夫人还过得体面。
  且那女人已诞下了个儿子,都快两岁了,先前一直瞒得密不透风,半丝儿消息都没往外漏。
  沈夫人得知此事,惊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第38章 养着更新间隔太久,别买。
  天底下的女人,有几个真能忍得了丈夫偷偷养着外室?
  哪怕夫妻俩自成后便同床异梦,这么些年生儿育女地相处下来,多少是有稍许情分在的。且沈夫人自成婚后便攥着府里的中馈,性子强硬又说一不二,骤然听闻这种事,自然没法平心静气。
  当天晚上,她便将此事摊到了沈荀面前。
  沈荀竟未否认,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既然你已打听清楚,就不必多说了。往后你管着府里,我照料那边,互不相扰就是。”
  沈夫人险些被他气笑,当下便争执起来,以顾全府中颜面为由,逼着沈荀将那对母子远远送走,免得惹来旁人耻笑。
  沈荀却少有地坚持,铁了心要将他们留在京城。
  夫妻俩婚后头回红了脸争吵,到最后,就剩下沈荀的两句狠话——
  “若你不情愿,我便休妻娶她。”
  “这些年,我身边的女人被你赶走不少,里头总得有两三条人命吧?”
  只是一句威胁,便彻底堵住了沈夫人的嘴。
  她当然知道沈荀不是开玩笑。
  当初为扫除威胁,握紧府里的权柄,她确实做过不干净的事,沈荀也从未说过什么。原以为早已遮掩过去无人知晓,却哪里知道,沈荀心里都门儿清,只不过没跟她提半个字,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生儿育女。
  直到他心里真正有了人,过去种种,便成了攻讦的利剑。
  而沈夫人断乎不敢将那些事翻到人前。
  她只能捏着鼻子,任由沈荀将那对母子接到府里,悉心照料。
  在外人看来,她仍是沈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儿女绕膝,夫妻和睦,让许多人心生艳羡。却少有人知道,沈荀每尝回府,不过是在她身边稍微坐坐,瞧瞧儿女,便会独自去后院一处僻静的宅院,陪伴那对母子。
  恨意悄然滋生,她却装得若无其事。
  如常地管家理事,在向沈荀妥协之后拿出当家主母的宽容气度,仿佛毫不芥蒂般照顾那对母子,衣食住行上没半分苛待。
  日子便相安无事地过了下去。
  后来孩子大些了,沈荀瞧他活泼好动,在教他识字读书之余,又请人教他习武强身,百般爱护。乃至后来四处寻访,得知北地有位武术名家,便不远千里将孩子送去,留在那边增长见识。
  整整四五年的时间,沈荀夹在那对母子中间,两地奔波来回照顾,几乎倾注了全部心血,全然枉顾其余子女的不满。
  沈夫人冷眼看着,没多说半个字。
  直到那年冬天,沈荀办的差事出了点岔子,为善后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忙碌了一个多月,好容易将事情料理清楚,人也病倒
  在了床榻。
  过度的劳累令他昏迷了几日。
  沈夫人也终于等到机会将那个刺一般扎在心上的女人连根拔除。
  顺道将丈夫的药汤悄然调换。
  早些年攒下的些许情分早已在沈荀的威胁里消磨殆尽,对于结发的丈夫,她只剩怨恨于虚与委蛇。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渐渐长到十岁,沈夫人膝下的儿女也早已成家立业,更有爱女入宫得宠,为她带来许多的荣耀。
  儿子成器、女儿貌美,沈家的门户有了后继之人,府里家底也日益丰厚,于她而言,这个并不同心的丈夫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
  于是她下狠心,让自己成了寡妇。
  没人知道药汤里的手脚。
  哪怕是至亲儿女。
  将近十年的时光里,沈从时兄弟看着父亲独宠妾室庶子,心中早已积攒了许多的不满。而沈夫人辛苦持家,百般忍让,在亲生的儿女们看来,已然是仁至义尽,呕心沥血。
  谁都没生出怀疑,只是满怀伤心地葬了沈荀,而后奔回各自的生活,巩固名利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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