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过毕竟在夜间,宫禁尤为严格。
是以宴席只请了皇亲勋贵和几位重臣及其家眷,算是皇家给近臣们的殊荣。
因谢长离在外奔波劳苦,沈太后特地给蓁蓁送了份帖子,算是把给谢长离的恩宠挪到了后宅美妾身上。
蓁蓁哪好推辞?
沐浴熏香后,傍晚时分便乘车入宫,在清溪和阎嬷嬷的陪伴下赴宴。
满庭亲贵,她的身份着实低微。
但众人皆知她是代谢长离来赴宴的,也没谁敢轻慢,除了将座次排在诰命夫人们的末尾外,旁的均无差别。更有宫人着意照料,将沈太后的赏识体贴传达得恰到好处。
待一场歌舞演完,酒菜便尝得差不多了。
有宫人快步走到沈太后面前,附耳禀报什么,旋即,沈太后面露微喜,倾身跟小皇帝说了几句话,便道:“哀家和皇帝有些事要处理,稍去片刻便回。诸位自管欣赏歌舞和湖畔风光,不必拘束。”
说罢,在众人的起身行礼声里,携了小皇帝匆匆离去。
周遭随即松散了些,有命妇陆续离席,去看太液池畔的迷离灯光。
不得不说,皇家的宫苑确乎好看。
太液池的占地极广,万顷碧波固然与别处无异,有了周遭宫廊殿宇的衬托,却立时添了威仪富贵气象。白日里微风徐徐,湖光山色已是悦目,此刻夜色渐浓,沿湖的宫廊悬挂彩灯,殿宇的飞檐翘角也都装点过,琉璃彩灯映在清澈湖面,如银月色下极是悦目。
凉风拂面,送来湖面的水雾。
蓁蓁都忍不住起身,去看这湖光灯色。
周遭满目绫罗,在场的女眷多有诰命加身,既敬畏谢长离的权柄,又瞧不上蓁蓁罪臣之女纳为妾室的身份,虽常在背后议论,却没谁肯来搭话。这倒让蓁蓁落了个清净,随便选个僻静些的角落坐着,耳畔笙箫依约,眼底灯色迷离。
让她想起扬州的夜景,却又有山海相隔。
正自出神,耳畔忽然传来哂笑。
“虞娘子当真是孤僻,哪怕在这热闹宫宴上,也爱做离群索居的事,岂不辜负皇嫂的苦心。”燕月卿华衣瑰艳,披着彩帛徐徐走来,耳畔金玉耀目,在灯光月色映照下着实富丽逼人。
蓁蓁忙起身行礼,“见过殿下。”
“别装了。”燕月卿却是肆意惯了的,哪怕在皇宫里,说话也不甚收敛,“上回邀你闲谈都推诿了半天,这会儿装什么恭敬。只是可惜啊,皇嫂枉顾礼数,原是想卖谢统领的面子,谁料这些命妇们都不买账。毕竟么——”
她声音微顿,笑吟吟地道:“妾室的身份,原就是正室们瞧不上的,更何况还是靠着相似的眉眼得宠。”
左近并无旁人,她一开口直戳短处。
蓁蓁早已习惯了明嘲暗讽。
前世也曾伤心愤怒,如今想来却只觉得好笑,毕竟燕月卿深怀敌意,若她回回都把这些言语放在心上,还不气个半死?
狗屁臭气,自是不堪多闻的。
且两人身份悬殊,比起前世那些防不胜防的小手段,如今不过是言语滋扰,忍忍也就过去了。
蓁蓁不愿为她浪费情绪,却也不能跟皇帝的姑姑翻脸,只能瞥着湖光,不失恭敬地道:“殿下教诲,妾身谨记在心。”
这般不痛不痒,让燕月卿大为失望。
她出身皇室身份尊贵,太多的东西都能唾手可得,便也失了一些乐趣。自蓁蓁进了谢府,满腔妒恨无处发泄,便忍不住想戳着蓁蓁的短处讽刺揉捏,无非是想看蓁蓁伤心落泪,心里才能痛快些。
如今一拳打在棉花,哪能遂意?
便将凤目微挑,抬步凑近,想将话说得再重些,非得让这鸠占鹊巢的妾室憋一肚子气。
尚未开口,耳畔忽然有锐器破空。
旋即,一柄黑漆漆的短剑呼啸而来,铮然钉入面前的廊柱,震得剑柄轻颤。燕月卿被这动静惊得花容失色,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耳梢一凉,像是被什么冰冷的器物擦耳而过,惊骇之下心头狂跳,摸了摸耳梢,没瞧见血色,才心有余悸地大怒回头。
便见十余步外,谢长离疾步而来。
第26章 护妻燕月卿简直被他气炸。
谢长离原没打算进宫。
他进城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因衙署那边并无要事禀来,且不知怎的,很想看看几番入梦的那张脸,便先骑马回府。到了外书房没见着阎嬷嬷,才知蓁蓁今夜应沈太后之命入宫赴宴,尚未归来。
谢长离原想歇歇,洗尽风尘的。
脱去外衫后,却仍记挂着那道沉默温柔的身影,便迅速换了身衣裳,孤身入宫。
方才沈太后和小皇帝离席,便是听他禀事的。
好在差事办得顺利,且兵马钱粮的事虽有些小猫腻,蜀州的知州和通判还算乖觉,沈太后甚为欢喜,满口夸赞。而后,便说今夜宫中设宴,蓁蓁恰好在席间,谢长离既然来了,不妨过去瞧瞧湖光夜色,也算慰劳途中劳累。
谢长离谢了恩,随他们入席。
女眷们多在赏玩灯色,蓁蓁并不在席间,谢长离扫视周遭,找了片刻,很快就瞧见了那道身影。
比起满目光彩耀目的华裳,她的衣裙颇为清丽,应是不愿再贵妇间出风头的缘故。但少女生得天资瑰色,哪怕不以金玉宝石装点,那身段姿貌也是旁人难及的出挑。此刻灯笼映照,月色流辉,她站在廊下暗处,如从画中走出。
可惜,旁边有人煞风景。
谢长离瞧见燕月卿那骄横凌人的姿态时,便不自觉皱了皱眉。待走近些,眼见蓁蓁恭顺垂首,燕月卿却步步紧逼,心下愈发不悦,袖中短剑便即脱手而出——那是帝王特许,以示信重。
短剑挟着寒风,刺破凌压的架势。
非但燕月卿,就连蓁蓁都被这动静惊得心头猛跳,诧然望向短剑来处,正好撞上了谢长离的目光。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男人神情冷沉,视线却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就那么向她走来。
月华如水,廊下灯彩流光。
他的身姿颀长岿然,一身墨色的锦衣虽无贵重装饰,却将他的身板勾勒得恰到好处。宽阔的肩、劲瘦的腰、修长的腿,脸上罩了层朦胧的灯光,疾步靠近时袍袖微摇,如御风而来。
明明是令人敬畏的狠厉权臣,神情亦阴沉不悦,不知怎的,此刻蓁蓁看着他的眉眼,却只觉得湛然若神。
方才的隐忍霎时烟消云散。
她没料到谢长离竟会在此刻赶来,目光心神皆被他攫住,脸上也不自觉漾起了笑意。
“主君。”她勾唇开口,声音温柔而欢喜。
……
谢长离须臾就到了跟前。
湖畔有风拂过,撩动蓁蓁鬓边细碎的发。他随手将其捋在耳后,修长的手指夹着剑柄将其拔出,剑尖朝下,向燕月卿拱手为礼,而后慢条斯理地擦拭剑刃。
燕月卿简直被他气炸。
当今皇帝虽年弱,皇权却也未曾动摇,有贤相猛将在朝中辅佐,无人敢去挑战皇家威仪。燕月卿身为皇帝的姑姑,身份尊贵地位超然,哪怕是在沈太后跟前都能得几分客气,何曾被这样轻慢过?
耳畔寒意未消,残留险些被短剑削耳的惊悸。
燕月卿原就惊怒交加,看到谢长离近乎敷衍的拱手,再也忍不住,压着声音斥道:“放肆!”
谢长离抬眉,目光冷沉锋锐。
燕月卿固然爱慕他姿容,却也不肯落了威风,没敢高声惹人留意,只低声怒道:“皇宫之中规矩森严,谢统领带剑入宫原是恩赏,怎可如此肆意妄为!我不过与她闲聊几句,好言相劝而已,你何必拔剑相向,大逆不道!”
“闲聊?”谢长离将短剑归入鞘中,丝毫没被这罪名吓住,只沉声道:“内子与殿下非亲非故,能聊什么。”
“天下万事,什么不能聊!”
“为何在臣看来,并非闲聊,而似仗势威逼?”谢长离说这话时,不自觉揽住蓁蓁的肩,尽是维护之态。
燕月卿气得几乎面红耳赤。
她不是没领教过谢长离的冷厉性情。
早年先帝在时,谢长离偶尔入宫禀事,两人撞见时她和颜悦色地招呼,却从未换来半丝笑颜。后来他青云而上,执掌重权,她兴高采烈地去道贺,却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偶尔她精心装扮后,故意在宫里撞见,他也只有疏离的礼仪,不容她靠近半分。
燕月卿以为她流露得很明白了。
自幼尊荣的大长公主,被帝王捧在掌心的明珠,素来都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从未对谁低过头。
但为了他,她磨着皇兄取缔了婚事,费尽心思梳妆打扮,在宫里假装偶遇,甚至在皇帝斥责谢长离时,众目睽睽地跪地为他求情。后来皇兄驾崩,她熬过最初的伤心之后,曾深夜在提察司前徘徊,无非是想同他说句话,排遣心中彷徨。
朱红宫廊上,她也曾拦住他,隐晦剖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