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招呼了声,旁边的女官应声而出,躬身道:“殿下,图已寻来了。”
  “给她看看。”
  云英遂取过旁边案上的一幅卷轴,扯开丝带微微一扬,那卷轴便在蓁蓁面前铺展开来。
  上面工笔描画,随未上色,却颇细致地勾勒出个妙龄的女子。
  夏清婉。
  第25章 狭路心有余悸地大怒回头。
  蓁蓁看着那熟悉之极的画面,脑海里浮过这个魔咒般的名字时,心头仍荡起了波澜。
  燕月卿看戏似的,抱臂缓缓踱步,“瞧瞧,像不像你?”
  见蓁蓁咬着唇没说话,她竟愉快地笑了声,道:“其实应该说,是你像她。知道这是谁吗?知道谢统领为何纳了个罪臣之女当妾,还带你去宫宴上四处张扬吗?知道画上这人失踪之后,谢统领找了多久吗?”
  她愈说愈高兴,甚至露出得意的神采来,“他对这女子一见钟情,连带着夏家都鸡犬升天。可惜这夏清婉啊,实在是命薄没福气,这不,失踪后下落不明,至今都没消息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猜,谢统领为何纳了你?”
  燕月卿挑眉,手指轻弹画卷。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她还不忘挑唆,“谢统领深受皇兄倚重,这些年赏赐珍宝无数,也有许多名家字画。不过这幅画他没给你瞧过吧?虞蓁,京城里虽常有捕风捉影的事,但有些传闻却也不是空穴来风。长点心吧,被人当成替身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攀上高枝啦?”
  她啧啧叹了声,抱臂看戏。
  蓁蓁没出声,手指却在袖中悄然攥紧。
  这幅画谢长离确实从未让她看过。
  夏清婉三个字像是根刺,又像一道鸿沟,横亘在她和谢长离中间,哪怕到了如今,仍令她如鲠在喉。
  蓁蓁也明白燕月卿的打算。
  无非是故意刺激,让她胡思乱想心生嫉妒,之后无论是跟夏家闹别扭,还是去谢长离那里刨根问底,都难免失却方寸。
  离间诛心,皇家向来都擅长。
  她从画上收回视线,片刻后摇头笑了笑,看向燕月卿的背影,“妾身原以为殿下特地召见是有要紧的话要吩咐,却原来只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夏家的事我已悉数知晓,内子如何打算,外人也未必都清楚。殿下若没旁的吩咐,妾身先告退了?”
  她含笑抬眸,带了询问的语气。
  燕月卿愕然回头,就见蓁蓁静静站在那里,彩袖画裙,淡笑从容,全然不是期待中得知真相时的惊痛隐忍。
  她一时有些呆住了,摸不准这小妾室究竟是否对谢长离用心。
  毕竟,普天之下哪个女子愿意心上人情系别家,只将枕畔人视为替身?更何况谢长离龙章凤姿,极易让女人痴恋沉迷。
  片刻哑然,燕月卿猜疑不定。
  蓁蓁却已屈膝道:“殿下若没旁的吩咐,妾身先告退。”说罢,躬身退后几步,快到殿门的时候才转身而出,招呼了留守在殿外的阎嬷嬷和清溪,顶着烈日照旧出宫。
  难过吗?当然会有一点。
  但已经不会那么痛了。
  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谢长离心里要装着别的女人,谁都拦不住。她扭转不了别人,就只能把握自己,让心里少些不切实际的妄念,安稳踏实地攒够银子,往后双亲归来,才能让日子过得顺遂些。
  至于旁的,想多少都没用。
  男人挺拔峻整的身姿浮入脑海,蓁蓁摇了摇头,迅速将他赶出去。
  蜀州的一座道观里,谢长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
  自打入蜀之后,谢长离就一直颇为忙碌。
  川蜀鱼米富庶,又有天险可守,向来是个容易割据的地方。本朝虽国力强盛、边关安稳,因当初先帝病弱、难以弹压恒王,加之如今皇帝年幼,虽有重臣辅国,对州府要员的震慑却不及从前。也是因此,朝堂对川蜀和边塞等要地的军政盯得格外紧些。
  这回谢长离亲自去蜀州,便是察觉军马钱粮有些异动,为免姑息养奸,早早地就来彻查。
  昼夜奔波,抽丝剥茧,进了七月之后,公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这日前晌得空,谢长离特地去了趟颇有名气的道观。
  这么多年浴血杀伐,他其实不信鬼神。
  但离奇梦境却唯有求之玄门。
  闻铎提前安排过,他进了道观后便被引到观主的住处。道长年已古稀,满头鹤发却精神矍铄,在当地极有名望,且据闻铎先前的查探,也是位潜心修道之人,品行贵重,颇可信赖。
  谢长离穿了身寻常墨色锦衫,虽未报出家门,观主瞧着他那龙行虎步的气质,也知来路不凡。
  小院里草木葱郁,古拙的矮桌上两杯清茶,周遭浮着驱蚊的药膏香气,很是好闻。
  观主摇着蒲扇,随性得很。
  阳光穿透树叶间隙洒落,铺了一地的碎影,石桌竹篱之外则是连绵的山峦,笼着淡淡的青色,似远离喧嚣,一尘不染。
  让谢长离都多了几分沉静。
  很多年前,恩师欧阳公尚且在世的时候,师徒俩隐居在深山小院里,欧阳公也常这样摇着蒲扇,教导他读书明事。
  而今回想起来,竟已恍若隔世。
  谢长离啜着清茶,隐去蓁蓁的身份和不便宣之于口的旖旎梦境,只将困惑道出,欲求道长解惑。
  观主见多识广,并不觉得这事有多稀奇,只徐徐道:“若梦境全然虚妄,那倒不必理会。但如施主所言,梦境真切连贯,并非颠倒妄想,且招致心疾,痛似刀割,那便是有些奇特的因缘了。或是过去的夙因未解,或是
  对往后的示警,都该好生留意。”
  “道长修为高深,可曾窥出背后因缘?”
  “这就是施主难为老道了。”观主掀须一笑,将杯中茶水斟满,也不故作高深,只闲谈般道:“观施主面相气度,迥异于常人,想必身份贵重,非老道能轻易窥视。不过世间万法自有其定数,施主既寻到老道,不如喝完这壶茶,听老道讲些故事?”
  谢长离颔首,竟真的听他讲起了故事。
  或是书中所载,或是观主的见闻,都是些寻常不过的人,却在不起眼的俗世生活中有玄妙之事牵引。
  这些故事若从别处听来,谢长离定会归于荒诞怪论,并不留心。但坐在云雾缭绕的山中道观,从观主口中缓缓说来,竟无端让人有些信服,只觉世事玄妙,道隐无名。
  观主也不在意他信或不信,只续上清茶,许他半日山中闲谈。
  直到日色将倾,谢长离才起身辞行。
  虽说疑惑尚未彻底解开,但半日清茶浇灭积聚的烦扰,有些事便如云开雾散、水落石出,至少让他多了几分笃定。
  纵马入城时,谢长离衣衫微扬。
  是夜安眠无梦,翌日清晨醒来后去查实了两样证据,刚回到落脚的官驿,便有随从登门禀事。
  ——是闻铎麾下的,并非提察司的人。
  谢长离正与知州谈事情腾不开手,便让闻铎先去,待事毕之后忙将闻铎召到跟前。
  果然,是为了蓁蓁遇袭的事。
  “那人的户籍出自蜀州,属下办差时特地查过,经手的人虽七弯八绕,最后却是落在州府的许章身上,他跟大长公主府的家臣往来密切。方才眼线来禀,他们已经查过了,买凶那人虽被灭了口尸骨无存,但顺着许章这边摸下去,却正好对得上。”
  闻铎说罢,压低了声音道:“若想确信,恐怕得去审许章。只是……未免大动干戈。”
  “审。”谢长离却毫不迟疑。
  寻常杀人的案子,对于盯着重臣要案的提察司而言,确实不算大事,何况此事牵系位高权重的皇亲,似乎更不宜轻动。
  但这毕竟是一桩命案。
  许章敢伪造户籍,杀人灭口后藏尽痕迹,必是仗着大长公主这个靠山,在蜀州肆无忌惮。
  这种贼子焉能留在朝中?
  提察司奉皇命办差,原就担负着监察百官之责,到州府后亦可查办突发的案子,巡查缉捕后直达天听。
  谢长离手头这件军政的案子尚未了结,恐怕还得十来日才能回京,既有了确切的嫌隙,当即将此事交予随行的提察司部属,令其设法查明许章的作为。若有了罪证,便可在知会知州通判之后拘捕起来,再深查审问杀人灭口之事。
  十日之后,许章那边证据确凿。
  谢长离正好办完差事,便在奏折的末尾奏明许章的罪行,没提许章与燕月卿家臣的往来,只以寻常犯官论罪。
  而后启程回京,昼夜兼程。
  ……
  抵京那日正逢月中,宫里办了场消夏宴。
  迥异于春秋时节在北苑的宴饮,夏日里暑热逼人,王公贵族多到城外山中避暑,沈太后和小皇帝也躲在自雨亭或是冰盆旁边,没人愿意在烈日炙烤下奔波,这宴席便选在入暮时分开始,近午夜再散。
  用宴时,沿着碧波万顷的太液池缀满宫灯,隔水演奏宫乐歌舞,配上望日圆满的明月,湖光月影,夜风习习,也是别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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