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萧林沉声道:“万事无绝对,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有个遁去的一,就算巍巍天道尚且要留有一线,更何况我们人间之事。”
  陈公鱼脸色变幻不定,闭目凝神默算,良久之后,睁开眼睛叹息道:“公孙仲谋好心机啊,剑宗十二剑铸就十二剑骨,成就举世无敌的大剑仙,这话不能算错,可也不是全部,将剑宗十二剑全部交到徐北游的手中,就等同是将剑宗的气运也灌注到徐北游的身上,别人进到那处绝境之中注定是十死无生,可身负剑宗气运的徐北游走入剑宗绝境,虽说是九死一生,但终究还是有一线生机。”
  两人尽皆沉默无言。
  过了许久之后,陈公鱼不再提及这些,复而微笑道:“听说你还是放不下艾林楠,只是她却不怎么愿意见你,此事可是真的?”
  提起这位渊源极深的故人,哪怕是曾在中原大地搅弄起无数狂风骤雨的萧林也有片刻失神,自嘲道:“我来中原之后,读了些佛道典籍,不得不说那些和尚们的话语还是挺有道理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当年我们差一点就要结为夫妻,可终究还是差了一点,这算不算是求不得?既然未曾拿起,那放下就更是无从谈起,自然也放不下。”
  陈公鱼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听说她这些年始终未曾嫁人,是否对你余情未了,也不曾放不下?”
  萧林仿佛听到了最滑稽的笑话,丝毫不曾顾及陈公鱼的身份,大笑出声道:“她?”
  陈公鱼无奈叹息一声,“自古最是一个情字放不下。”
  萧林默不作声,转身往外行去。
  陈公鱼仍是站在原地,脸色漠然地望着那道唯一不曾打开的石门。
  萧林一人出了这座洞天,回到山腹之中,站在断崖上,望着脚下的通红岩浆怔怔出神。
  曾几何时,有一对年轻男女不远万里自极西之地而来,一路携手克服无数艰难险阻,生死与共。
  男子出身极西之地最尊贵的家族,而女子却仅仅是平民出身而已,还是个工匠,无论是极西之地哪个国家的法律,两者都不得通婚。
  不过在这个东方,没人去拿着教条去约束这对男女,所以他们决定留在这里。
  他们曾在大雪山下的大湖之畔,许下誓言。
  只是后来,男子背弃了那个誓言,独自返回极西之地,而女子却是遵从誓言,再也没有离开东方。
  于是两人终成陌路。
  早已不再年轻的萧林从怀中掏出一方小盒,盒中是枚精致的戒指,火红的宝石在岩浆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盒子脱手,连同盒中的戒指一起坠入岩浆。
  萧林嘴唇微动,终是默然。
  第一百二十二章 枢机领袖李冯古
  在徐北游离开江都的这段日子里,江都发生了很多事情。
  那位自极西之地而来的枢机大主教李冯古在大报恩寺辩难中胜了雪浪大师之后,又向第二人发出挑战,此人的身份地位丝毫不逊于雪浪大师,甚至犹有过之,乃是儒门大先生钱牧斋。
  儒门共有八位大先生,其中有望接任儒门魁首之位的四位年轻大先生分别是陈公鱼、李清羽、谢苏卿、叶道奇,另外还有四位年长的大先生,以孙世吾为首,钱牧斋也是其中之一。
  钱牧斋如今已是八十三岁高龄,自号东涧老人,是为江南文坛宗主,也是诗坛巨擎,著有《牧斋诗抄》、《有学集》、《初学集》、《投笔集》等,又精通禅理,另有《楞严经蒙抄》和《金刚心经注疏》等,士林尊称虞山先生,地位尊崇无比,谢苏卿年轻时曾多次向这位老先生问道,哪怕这位康乐公如今已经成为内阁次辅,仍是以师礼待之。
  李冯古携大胜之威挑战钱牧斋,自然引得整个江南为之震动,已经由不得钱牧斋逃避拒绝,不得不应战。
  两人定于鸡鸣寺中辩难,这场辩难引发的声势更甚于上一次与雪浪大师在大报恩寺中的辩难,江南数州之地的士子们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呼朋引伴,云集鸡鸣寺,要共同旁观这场盛事,甚至还有徽州、蜀州、陕州等地的士子也不顾路途之遥赶往此地。
  辩难当日,鸡鸣寺中仅仅是儒生士子就多达千余人,若再加上僧人、道人、富贾、修士等人,将近有两千之众。
  然而就在两千余人的旁观之下,李冯古和钱牧斋激辩长达三个时辰之久,最终以钱牧斋输掉这场举世瞩目的辩难为结局而告终。
  当钱牧斋被弟子搀扶离场之后,李冯古不但坐在原地未动,而且还狂妄至极地言称自己坐在此地接受任何人的挑战,只要有一人能胜他,他立刻离开中土,返回极西之地。
  以一敌千。
  波澜之上再起波澜。
  消息传出之后,原本已经聚集了两千人之众的鸡鸣寺中又陆续有浩浩荡荡数千人从各地赶至,光是儒门士子的便达三千人之多,甚至于鸡鸣寺中拥挤不堪,不少后来之人只能自带毡毯坐垫等物,在山门外席地而坐,其实这些后来之人注定参与不到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唇枪舌剑之中,甚至连辩难的内容都听不到,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专职之人仿照大国手落子对弈时的规矩,将辩难的内容传出,张榜公布。
  这场愈演愈烈的辩难也逐渐吸引了许多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大人物。
  首先来到此地的是儒门大先生柳正清,其资历与大先生钱牧斋相差无几,两人在江南并称为“钱柳”,经常书信往来,其书信内容为天下士子传阅,李清羽只是江南士林中的后起之秀,钱牧斋和柳正清才是真正的泰山北斗。
  其后又是蜀州唐氏的家主唐圣云,其父祖两辈人历经大郑大齐两朝,皆是主政蜀州,到了他这一代,虽然不曾出仕,但唐氏仍是一等一的地方豪阀,无论是蜀州三司衙门的主官,还是后军都督府的重臣,到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唐氏这条扎根于蜀州数百年的地头蛇,就连大都督魏禁和如今的太子殿下萧白,当年驻军蜀州时,也曾登门,可见唐氏的地位之特殊。
  除了这两人之外,更有驻军于湖州的后军左都督禹匡,冢蟒、病虎、人猫、飞熊,并称为魏禁之后的四大名将,只是这些年来人猫困于庙堂,病虎几经沉浮,真正带兵的只有冢蟒一人而已,好在如今又多了一位飞熊,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曾经在齐王府中蛰伏多年的名将,分明就是志在新朝,可想而知,只要等到太子殿下登基成为大齐的第三任皇帝,那么禹匡这位潜邸旧臣势必要一飞冲天,甚至有可能接替魏禁成为大齐的第三任大都督。
  这场浩大且漫长的辩难一直进行到掌灯时分,仍是没有结束的迹象,不但没有人提前退场,反倒是不断有新人涌到此地,人山人海,整个鸡鸣寺灯火通明,堪比传说中的西域不夜之城。
  期间又有一行女子来到此地,年轻的几名女子不曾掩饰身份直接进入其中。
  莲公子李青莲、虞美人吴虞,以及公主殿下萧知南。
  相较几名年轻女子,几名的年长女子则要含蓄低调许多,各自掩饰身份,悄然而入。
  剑宗代宗主张雪瑶,太妃秦穆绵,唐圣云之姐唐圣月。
  鸡鸣寺越来越热闹喧嚣,人声鼎沸,成为整个江都城的焦点。
  数十位儒生一起“围攻”李冯古,负责传递“战报”的士子已经声嘶力竭,不知灌了多少茶水,嗓子仍是嘶哑冒烟。
  这一战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与李冯古辩论的士子已经换了好几拨,甚至许多看客都已经支持不住,只是李冯古仍旧神采奕奕,思路清晰,言语有力。
  此时已经被李冯古“退场”近百人,哪怕是众多士子车轮战,仍是不可避免地显现出颓势,或者说眼看败势已显,原本观战的大人物没人愿意在此时趁人之危,于是开始陆续离场。
  其中离开之人就包括张雪瑶和萧知南这对“婆媳”。
  两人并肩行走在比起平日里空旷许多的街道上,张雪瑶问道:“见过这个李冯古了,有什么感想?”
  萧知南摇摇头,平静道:“看不分明,也看不太透。”
  张雪瑶缓缓道:“剑宗在很多年前就与这些极西海客打过交道,认识其中许多有实力的大海商,我曾派人就李冯古的来历来询问过许多自极西之地而来的海商,据这些海商所言,李冯古在极西之地名气很大,出身于一个叫奥古斯都的家族,这个家族在极西之地的地位与你们萧氏在大齐的地位相差不多,出了很多所谓的国王和主教,而这个李冯古则是这个姓氏中的最优秀之人,他本身是王位继承人,却主动放弃王位进入那个叫做圣堂的宗门,被视为有望成为圣堂宗主之人,按照他们的说法,也就是教宗。”
  萧知南沉默片刻,说道:“也就是一个类似于道门首徒的人物,千里迢迢跑到我们这里来传教?”
  张雪瑶摇头道:“不太一样,据说在教宗之下又有数十位枢机大主教,下任教宗即是从这数十位枢机大主教选出,而李冯古又不太一样,他是枢机主教领袖,又称副教宗、第二教宗,地位相当于当年道门天尘大真人曾经担任过的主事峰主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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