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荣峥极其守信,数天来确实严格遵循约法三章没对程川的计划指手画脚也没动手动脚——忽略精神上的动手动脚的话。他知道对方是很能言善辩的,当此人摒弃在一起时的冷落,将这一技能点在每时每刻,语出惊人,不得不说那是非常之聒噪……
“你能不能闭嘴?”程川额角青筋直跳。
“好吧,我是很听你话的。”
“……”
越野车的车轮碾过柏油路,旅程不着急,他们走走停停。
日落时分,程川循着导航指引拐下大路,开上碎石小路前往预订好的民宿地址。
蓝色图标闪烁在一大片草绿中央,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家外围圈着白色栅栏,入口两旁立了两株纺锤树的牧场。
车辆开到主屋前,踩下刹车时扬起的尘土在风中打着旋儿融入不远处翻涌的草浪,推开车门的瞬间扑面而来一股夹着干草与牛粪气息的风。
远处传来犬吠,程川循声看去,只见几只阿根廷杜高犬撒欢儿似的,正从畜栏方向狂奔而来,颈间项圈缀的铜铃随着跑动叮当作响。他不避不躲,暗戳戳双腿发力,想着要是狗真扑上来该往哪里倒。
好在领头的大狗是只识相的,突然急刹蹲坐在了程川脚边,唯一的逾矩是用湿漉漉的鼻头轻轻蹭过他的裤腿。
"罗科很喜欢你。"沙哑女声从身后传来,程川转头,看见一位银发老妇拄着牧杖站在门廊下。衣着打扮是典型的高乔人特色,白发被深灰毡帽压下,脖颈间随意缠绕着褪色的红方巾,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塞进靛□□笼裤,腰间系一条磨旧的铜扣皮带……
老太太自我介绍叫伊莎贝尔,和善地带领二人走进屋内。
“托马斯去赶牛群归栏了,他说今晚会有客人来访,在他回来前,就由我和老头子暂时招待你们……”
托马斯就是订宿平台上写的民宿主人,程川猜测他是他们的儿子。
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呀声,屋内弥漫着柴火与皮革混合的气息,墙上挂有泛黄的旧照片——他看了一下,没猜错的话是年轻时候的伊莎贝尔,骑在骏马上,头戴宽边牛仔帽,肩披斗篷,腰别套索,手持皮鞭……端的是英姿飒爽。
“我还年轻时的留影,”伊莎贝尔目光悠远,“现在只剩这把老骨头和一墙故事啦。”
第53章
“飒爽英姿, ”程川说,“马背上的时光一定很快意。”
“是的,格外自由,那种感觉我铭记了一生。”
“每一个来的客人你都要和他们复述一遍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迹, 好的,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在遥远的南美大陆,阿根廷, 一座小牧场里, 曾有一个纵马驰骋的女人了。”一个老头从厨房探出身, 左腿微跛, 和伊莎贝尔一般拄着拐杖,用带口音的英语道,“老姑娘,你的故事可以晚些再讲,现在, 先让我们远道而来的年轻小伙子们喝口马黛茶好吗?”
“别见怪,他就是嫉妒我。”伊莎贝尔笑眯眯地坐到沙发上。
“叫我罗伯托就好。”老头一双手布满老茧,拎着一个铜制茶壶给几人倒茶,“尝尝我煮茶的手艺, 伙计们。”
考虑卫生问题,罗伯托的招待并未依照传统仅用一个茶杯众人传饮, 而是一人一个葫芦杯。
伊莎贝尔推过来一碟雕花银盘托着的玉米饼:“感觉苦的话, 搭配玉米饼一起吃会好很多。”
程川谢过, 依照她的建议尝试, 马黛茶入口微苦,尾调却回甘清爽,玉米饼外焦脆里软糯, 黄油香气浓郁,的确好味。
二人一边饮茶一边听伊莎贝尔说着过去的故事,时光如水,就这样静悄悄从壶嘴流过了。
两位老人的儿子托马斯与儿媳弗洛拉天色完全转黑后方才回来,一见面便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你们是影视明星吗兄弟,若要给我接待过的住客们颁奖,‘最帅气奖’非你们莫属。”
很会说话的老板,程川报以微笑:“希望您不是对每一位新来的住客都这么说。”
“上帝见证,仅有你们。”他看向一旁的妻子,“弗洛拉也可以作证。”
弗洛拉懒得搭理他:“没错,没错,说谎的人鼻子变长——好了男士们,抛弃你们的客套,让我们坐下来,开始用餐好吗?”
食物都是些当地家常菜,不甚丰盛,但烹饪用心得当,味道还是不错的。六人围桌而坐,晚餐在一片和乐融融中进行。
“来一个高乔人家里住宿,若没能让你们体验一下骑在马背上的感觉,对我来说那就是一个巨大的过错!”托马斯喝了不少奇恰酒,醉意上头,大着舌头说话,“当年我第一次骑烈马,那家伙扬起前蹄时我都能在它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嘿!小得像只兔子,瑟瑟发抖。”
弗洛拉扶额:“快别说了……”
托马斯拍拍程川肩膀,咧嘴一笑:“但你猜后来怎么着?我揪住它的鬃毛凑到它耳边说‘我还没吃过马肉呢,兄弟,今晚咱们一起尝尝’,它就慢下步子了!”
众人:“……”
“所以别怕,只要你比畜生更畜生,就没有驯服不了的畜生!”他将一顶翘边牛仔帽递给高高瘦瘦的青年,“征服安迪,它必不可少。”
晨光从牧场尽头漫过来,给万物均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程川接过托马斯手中的帽子戴上,踩着露水走向那匹枣红色、名为“安迪”的骏马。
“上马有讲究的,你先看我示范一遍。”托马斯走到安迪身侧,伸手按住了它的脖子,掌心顺着鬃毛滑向肩部,“先让它闻闻你的味道——我称之为自我介绍,畜生也喜欢有礼貌的人嘛。”
觉察陌生人类的靠近,枣红马警觉地打个响鼻,甩了甩尾巴,没给程川一个眼神,却在主人的手掌下渐次垂了脑袋,耳朵轻轻抖动着,也不知是在抗议还是撒娇。
“程川,看好了!”托马斯说罢,稍微侧过身子,左手牵着连接笼头的缰绳,右手虚扶马鞍。然后左脚踩进马镫,膝盖微屈,右腿轻捷一跨——整个人便有如被风托举,稳稳落到了鞍上。
“动作关键在三点成一线,脚、臀和手要配合协调。”马背上的人坐直腰背,缰绳在掌间松松绕了一圈,“拉住缰绳时别像在拔河,这是你和马沟通的媒介,呃,怎么说呢,它就是你和马交谈的舌头。”
话音落下,托马斯轻抖缰绳,安迪缓步向前。高乔人的躯体随马步上下轻晃,宛若浮在水面的木舟。
“轮到你了。”托马斯没骑太久,翻身下马后,把绳子递给程川。后者脑海中回放着对方的示范动作,先“自我介绍”了一番。
安迪没有特别大的抗拒反应,程川喉咙发紧,继续照猫画虎,左脚踩入马镫。
“踩稳,别用脚尖,整个脚底发力。”托马斯提醒他。
程川深吸一口气,踩蹬、抬右腿行云流水,一呵而就。唯一的疏漏是重心没找准,膝盖重重磕在了马腹上,安迪当即不耐烦地踏蹄。他胆战心惊,慌忙抓住鞍桥,半个身子挂在马侧,成了片被风吹歪的树叶。
“屁股先上去,右腿别踢它!”托马斯赶紧帮忙安抚烈马,程川也乘机将腿甩过马背,可算成功坐正,攥着绳子的两只手力度大到指节泛白。
托马斯用折起的马鞭戳了戳菜鸟僵硬的肩胛骨:“肩膀下沉,不要像只缩脖子的鹅。手抬高,握住前鞍,对,像在端一碗水。”
程川刚调整好手势,通人性太过的安迪玩心大起,忽然小跳一步,惊得他往后一仰,缰绳猛地绷紧。
“别拽死!感觉马要动时用膝盖夹它,而非用手勒。”托马斯一面教程川,一面怒目切齿警告安迪,“怎么,仍是想尝马肉的滋味吗伙计?”
程川松开绳索,试探性地拿膝盖碰了碰马腹,安迪也不知是不是真听懂了托马斯的话,竟没再闹腾,迈出步子。马鞍上的人浑身肌肉紧绷,腰板挺直,已经不能共情昨晚答应托马斯今日要学骑马的自己。
托马斯维持与他们相同的速度前行:“腰别僵着,保持你平时走路的自然,跟着安迪的节奏晃就行。慢慢来,先学会让马走直线……”
荣峥系统学过马术,骑是会骑的,奈何如今硬件限制了发挥,程川也不让他靠近,只能在一旁提心吊胆地观摩。
好在程川学习能力很强,熬过一开始的生疏,逐渐适应找到感觉后,就渐入佳境了。
马背上的青年在朝阳里抖动缰绳,枣红马听话地绕过木桩,面临一只骤然窜出的野兔导致骏马尥蹶子的突发状况时,也能迅疾拽住绳子调整,整套动作连贯得如同草场上掠过的风。
托马斯发出惊呼,朗声大笑,应该是说了些夸赞的话,但荣峥没听清。他目中只有坐在马背上的青年,只看得见对方左手拍了拍骏马的脖颈,阳光笼罩着他的发梢,双眸亮得惊人,唇角扬起的笑恣意疏狂,仿佛他生来就属于马背,属于草原。
荣峥原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旁边,这会儿却缓慢止了步,定定站在原地,望着光里的青年肩胛骨随控马动作隆起,宛如两片振翅欲飞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