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小川,我没喜欢过沈季池,性格上的缺陷也在改了……”荣峥语声里带了哀求,“程川……”
他的低声下气没使程川感到多开怀,也是不好受:“因为我不爱、也不恨你了,荣峥,没感情了,懂吗?强扭的瓜不甜,勉强来的感情也苦,何必?你的条件想再找一个什么样多高要求的都不困难,爱你的人比比皆是,实在不必在我身上吊死……”
“若我偏要勉强呢?”荣峥猛一抬头,定定看进对方眼眸,“程川,我要挟恩图报。”
“什么?”程川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你留下的字条,说欠我一命,我不用你以性命相偿,我只要你给我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荣峥逐字逐句道,“我知道你早已不爱我,不是在一起,让我陪着你就好……哪怕不算朋友,不以任何身份。”
“说得仿佛你之前还有这两天没在死缠烂打一样。”
“我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真给你脸了。程川腹诽,狐疑地觑视着他,“留到什么时候?”
“我死心的那天。”男人故作轻松,“反正你也已不爱我,没准我在你的郎心似铁中万念俱灰,连一年都坚持不了就放弃了呢?”
程川斟酌。
“怎么,不敢?”
“激将法就算了。”程川作出决定,“可以。但是约法三章,首先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我不喜欢。”
“好。”
“其次,我不希望你干涉我的任何抉择——我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没职责和你汇报,要求你回避时也必须听我的话,能做到吗?”
“能。”
“最后,得有个时限,不可以等到你死心那一天……三年,荣峥,我最多让你跟在我身边三年。”
荣峥笑盈盈说:“你真了解我。”得到的回复是一根中指。
护士从新来给他这个不知死活的病号扎好针,千叮咛万嘱咐再来一次她们有权拒绝收治之后,荣峥才算老实,客客气气道歉道谢。
程川订了酒店,说要回去洗漱,荣峥这回没拦。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甚至万分体贴地交代对方:“无须对我太挂怀,好好洗个热水澡,美美睡上一觉,我饿了会自己吃饭,哭了会自己流泪,死了会自己埋……”
程川已无力反驳,凭靠顽强的意志才把将人大卸八块的杀意压下,顶着五雷轰顶的面容逃也似地远离了病房。
第52章
程川走后, 荣峥设了个闹钟看点滴时间,随即半躺在输液室的病床上阖目养神。混沌间,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睁眼不是被闹钟的振动唤醒,而是一通来自国内的视频电话, 距他入睡堪堪过去二十分钟。
“没算错的话你那边晚上十点多了吧?还没休息?”荣峥接起, 挑着眉问。
宋凛身体后仰,姿态放松地靠在电脑椅上, 摘下金丝框眼镜, 喷上清洗液, 用眼镜布擦了擦:“刚更新完明天上课要讲的案例, 这不紧赶着关心你来了。”
正在挂水的人笑了笑。
“你腹部的伤怎么样?”宋凛蹙眉盯着屏幕里对面人所处的背景环境,“在医院?出什么事了吗?”
“伤口没事,没裂开。”荣峥说,“发烧来挂水,大概是飞行太久, 下机后又忙着找人,没怎么休息的原因。问题不大,目前感觉生龙活虎,大抵是好了。”
“你们就折腾吧……”宋凛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 又问,“如此开心, 程川答应和你复合了?”
方才神态还算松快的人霎时落寞下来:“没有。”他后脑勺靠在墙上, 仰头望向洁白的天花板, 早已不复面对程川时的势在必得, “我可能永远都追不回他了。”
宋凛讶异:“这么不自信?不像你啊。”
荣峥心道是你不了解他,你没看过他说不爱时的眼睛。
“既然追不回,”宋教授不理解, “为什么不放弃呢?”
荣峥没回答,反而问他:“你有没有深爱过一个人?不是你那些比换衣服还快能组一支球队的前任,是……”他把视频画面下移,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可以为他不惜一切的这种。”
宋凛笑得淡薄:“没有。”
“等你遇上这样一个人的那天就知道我为什么放不下了。”
那大概率也不会,宋凛心说。他家庭圆满,父母开明,一生顺风顺水,没有特别爱的人,也没有恨的人,情爱于他只是消遣,犯不着玩命。即便此前曾对程川生出过不轨之心,没维持几天也就又全然放下了,他的爱来得快,去得更快,所以才不懂为什么他们能爱得要死要活。
真没必要。
但他尊重世界的参差,并未置喙,也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结,只提醒好友:“你别把自个儿玩死了就成。”
“我尽量。”
“……我服了你们了。”
两人插科打诨,又聊了一会儿便挂了。适逢护士来换吊瓶,荣峥看着对方利落的动作,倏然用西语问她:“你知道西西弗斯吗?”
“噢,当然。人间最足智多谋的人,科林斯城邦的建造者和国王——你要和我聊他吗?”女护士垂首瞟向他,虽然这是个不省心的病号,但谁让他帅呢?她对于长得好看的人素来宽容,今日正好也没什么病人,因而很乐意将时间浪费在这个养眼的人身上。
“假如不耽搁你时间的话。”荣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那你觉得西西弗斯幸福吗?”
护士坐下了:“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先生。如果幸福必须与‘结果’绑定,那么他注定悲惨。但如果幸福是在无意义中坚持自我意志的尊严,那么他的确可以是幸福的。”
“你说得对。”荣峥愣怔望着眼前虚空,思索了片刻,喃喃,“我觉得我现在有点像在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清醒地做着一件没可能的事……可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不会再爱我,待在他身边也不求得到回应,仍旧还是难过呢?”
“因为你还在自我欺骗。”护士一针见血。
“什么?”
护士却没立即解释,而是问:“是送你来的那位先生吗,你爱的人?”
“对。”男人点点头,诚心求教,“什么叫自我欺骗?”
女护士答:“我的看法,如若你真的认清了你爱的人不爱你的事实,只把陪伴在他身边视为对‘爱’本身信仰的坚守,就如同信徒供奉不回应祈求的神——那么你应当是平静的、幸福的,不该难过。但你说难受,那只能说明你并没有真正接受,你还抱有可笑的幻想,觉得只要继续陪在对方身边,终有一日他会被你感动,重归于好。”
“我没有……”很小声的驳斥,也很苍白。
护士不置可否,只道:“鉴于你说你接受了他不会再爱你的实情,我们不妨来做个假设,当有一天他爱上其他人,你会祝福并退出吗?”
“怎么可能。”荣峥不假思索,事实上他不仅不会祝福,他还从中作梗,比如周镜。
“你看,你声称接受他不爱你,却无法接受他爱他人,这难道不是自我欺骗吗?你不过是在用‘无私’掩盖自己对情感归属权的争夺。”
男人一脸挣扎表情:“不是的……他们嘴上说喜欢他,却什么都不付出,遇到困难就退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予他幸福?但我可以为他放弃所有,乃至生命……”
关于周镜,自己不过拿他父亲的公司稍一威胁,便退缩了,那种喜欢也配得上程川?至于那个摄影车队队长,更是搞笑,一颗破石头糊弄谁呢。他们都配不上他……
女护士温柔而慈悲地凝望着他:“潜意识中将其他追求者视作‘威胁’,认为只有自己配得上为你爱的人牺牲,这种优越感难道就不是一种变相的情感霸权吗?”
荣峥缄默不言。他知道自己卑劣,但没想过竟卑劣至此,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割裂带来的巨大落差让他心里生出了莫大的恐惧,简直要陷入存在性虚无,成为自己精神的囚徒。
“先生,你不是救世主。”护士还在继续,“你爱的人的生命价值并不依赖于你的舍身,他的幸福定义权只属于他自己。”
“……我知道了。”病床上的人哑声开口,“谢谢你,愿意浪费时间听我倾诉。”
“不客气,先生,我今天很开心,因为我小时候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名哲学家。”
“你现在就是,下班后也可以是。”
护士将最开始时男人对自己话语的评价还给了他:“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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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完液后,荣峥按着程川发来的消息寻到酒店,自己又开了间房。稍作停留,他们在第三天,开着车驶上了南下乌斯怀亚的公路。
顾忌万一荣峥驾驶疲劳再生病耽误行程,车子是程川来开,前者由他去了,但坚持为自己正名:“我没有这么弱的,小川。发烧是被你那天绝情的话打击,精神恍惚才给了病原体可乘之机,当时点滴都没输完我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