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荣峥哥,我,谢谢你来为我接风洗尘,祝你,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沈季池已然是半醉了,小脸红扑扑,眼珠亮晶晶地冲荣峥举杯。
  众目睽睽,不喝就是不给面子,荣峥接过了那杯酒:“小池,我……”
  “谢谢你的祝福。”程川和沈季池四目相对,手却把荣峥那杯酒拿了过来,“他喝不了,我替他喝。”
  言罢,一饮而尽。
  “啊?哦……哦对!对不起呀荣峥哥,我喝得有点多,都忘了……”沈季池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荣峥眉峰如刃,语声却温和:“没事。”
  沈季池于是转身,举着酒杯继续和旁人拼去了。
  他们年少相交,他时隔多年重新回国,谁都不会拂面子,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在场人物绝大部分拎出去身家都是十位数起步,折腰至此,可见沈季池团宠地位稳固。
  当然,不排除也许他们是看得明白他在荣峥心中的位置,此举不乏有投其所好之意……
  修长五指捏着手中酒杯轻晃,程川百无聊赖地乱猜。
  “在想什么?”荣峥取下他的酒杯,转而将自家男友的手抓在手里把玩。
  程川有双非常漂亮的手,手掌纤薄,手背青筋凸起,手指根骨分明,修匀细长,每一根的线条都格外流畅利落,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般。指甲修剪得干净齐整,透出健康的淡粉色泽,肌肤细腻,握在手里质感仿佛上好羊脂玉……
  荣峥最喜欢看这双手抓握东西的场景,不论是和他十指相扣,还是攥着深色的被单,亦或者环住某个器官……
  只是想想,就险些失控。
  “在想……”程川转头和他对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的聚会是给沈季池接风?”
  他问得不经意,仿佛就是随口一提。
  “我……”荣峥却是一下卡壳。
  “卧槽!”没给两人沉默的机会,周子聿一声惊呼险些掀翻天花板,“季池哥你没事吧?!你们愣着干吗?我也愣着干吗?快打120啊!!!”
  循声望去,原来是沈季池在与他人拼酒的过程中,脚下不设防,灯光昏暗中踩着一个倒在地上的空酒瓶,整个人一下摔倒在地。
  手中酒杯与酒瓶落地碎成一片,他倒下的方向又正好压在那些碎玻璃上,不怪周子聿大呼小叫。
  程川的位子看得很清楚,沈季池整条手臂甚至手掌都撞在了那堆玻璃渣上,挂彩是肯定的。
  果不其然,随着周子聿抬起他一条胳膊,上边湿淋淋糊了一层血色,血滴还不断坠落在地。
  早在惊呼声传来的下一秒,荣峥就已大力甩开程川的手,飞一般窜到了沈季池身边。
  此刻,更是直接撞开周子聿,两只手捧着沈季池的胳膊微微发抖,眼底俱是疼惜。
  “小池,你还好吗?”紧张得声音都在颤。
  沈季池带着哭腔:“我……我没事……荣峥哥,我好痛……”
  我也好痛——程川面无表情地想,方才荣峥甩得太用力,沙发上有不少他们随意乱放的酒瓶,他的左手背一下子被打到一个瓶口上,手骨很快传来钝痛感。
  热的,麻的,又有点像针扎,很尖锐,很胀,绵绵不绝。
  他的手很长时间都不能动一下。
  人也跟一根桩子一样被钉在原地,久久难以动弹。
  直到荣峥撕下自己的衬衫为沈季池做了简单包扎,将人打横抱起,跑出门外,程川才从那种被夺舍一般的失重感里猛然抽离,起身追了上去。
  第2章
  没等救护车,荣峥直接把沈季池抱上自己的车子,冲出去的速度堪比离弦之箭。
  程川赶上来时,只闻了一鼻子车尾气。
  “诶,诶……”周子聿跑得比他慢,此刻才气喘吁吁跟上,停下后就一直用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气,“跑不过峥哥我认了,怎么你也跑得那么快?看不出来,程川你深藏不露啊……”
  一旁高高瘦瘦的青年并未接话,他脊背绷得笔直,愣怔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像棵沉默的树。
  “你也别太伤心了,峥哥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季池哥蹭破块皮他都要心疼上半天,可能就是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闻言,程川终于舍得回头看他。
  只是,男人居高临下,眼中却不是他所以为的愤怒或伤心欲绝。
  而是沉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慈悲。
  周子聿忽而有种被扒光扔到对方面前的错觉,在这样一双眼的注视下,心底所有不曾明说的阴暗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别开了目光。
  一声轻嗤散在风中,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他。
  程川径直离开了。
  自始至终,没和他说一句话。
  -
  程川没有去医院,而是像来时那般,辗转几趟地铁,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到他和荣峥居住的竹影澜湾。
  高档别墅区围湖而建,是在高楼林立中辟出的一方桃源。
  柏油大路两旁栽满翠竹,随春夜的微风轻摇,飒飒作响。
  从小区入口到他们那一栋别墅还有几公里,他先去临近大门的宠物医院接了不久前抛下的狗狗圆周率,牵着它慢慢往回走。
  “你知道的,你爹那人喝不了酒,我不在,他多遭罪。”程川对圆周率说,“所以爸爸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的,对不起啊。”
  圆周率是七年前的三月十四凌晨,他和荣峥在大马路上捡的。
  捡到时身下一滩血,一条后腿早已被压得稀烂,几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他们本意是带它去处理一下伤口,体面埋葬,却没想到,它活了下来。
  且一坚持就是七年。
  圆周率每年一半以上时间都是在宠物医院度过,看得出来它很想很想活下去,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一身伤病终是越来越快地在蚕食它的生命。
  今年才刚开春,就已数次病危。
  老态龙钟,病骨支离,程川清醒地知道,圆周率和他们,大概没有来年了。
  “圆周率,你别死好不好?”
  程川垂头去看它,取名圆周率,一是因为3.14,二则,他多希望,圆周率也能像真正的圆周率那样,生命无有穷尽。
  只是妄想终究是妄想,圆周率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一人一狗走走停停,暖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到最后,狗狗没力气了,程川便把它抱起,披着月色,走入竹林深处。
  -
  回了家,安顿好圆周率,程川拿起干净衣裳去洗漱。
  卫生间镜子映照出青年苍白的面孔,桃花眼眸宛若深潭。
  这个看起来很乖的发型其实不适合他,程川的脸轮廓分明,线条锋利,与沈季池没有一分相似,和清纯也半点边都不沾。
  非要归类,得划到风流浪子那一挂。
  难为荣峥忍了那么多年,程川想,菀菀类卿都说不上,不伦不类,他也很恶心吧。
  看着那头故作乖巧的短发,程川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伸手揉乱,把刘海全都撩了起来,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没了偏长的头发遮挡,极具攻击力的俊美五官一览无余,顺眼多了——程川顾影自怜片刻,想着,是时候换个发型了。
  洗漱完,换下并不合身的衣裳,程川本要直接丢垃圾桶,迟疑片刻,还是觉得浪费,便转而扔进了洗衣机,打算洗净过后送去旧衣回收站。
  弄完一切,才有时间掏出手机查收信息。
  但其实他心如明镜,不会有任何消息,就像过去八年,荣峥无论去哪里,和谁暧昧,都不会给他一个解释。
  一开始不是没有闹过,在收获对方一句“过不下去就分手”之后,程川怕了,从此收敛脾性,东施效颦,只盼荣峥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能多几分。
  真贱啊程川,他自己都忍不住啐自己一口。
  啐完,就忐忑地戳开了社交软件。
  赌徒心理果然要不得,置顶的那个聊天框右上角文字还停留在“昨天”。
  挺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死了一夜。
  次日清晨接到荣峥电话时,又活了。
  彻夜未归的人不知是不是也彻夜未眠,声音很哑,听来有些疲倦:
  “小川,帮我在柜子里取一套换洗的衬衫,送到p大附院。”
  “好,你要哪套?”
  “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说完就挂了电话,程川一声“好”堵在喉咙里,嘴巴张着,却哑口无言,像只被戴上止吠器的狗。
  “荣峥哥……”想起断线前手机那头传来的黏腻声音,他试着模仿了一下,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个称职演员,装得一点儿都不像。
  抖落满身鸡皮疙瘩,程川垂着眼,沉默地替荣峥找衣服去了。
  前往附院前,他先将那套不合身的衣服送去了回收站。
  地铁站外,被漆得姹紫嫣红的旧衣箱默然立着,程川把叠得齐整、用透明风琴pe袋装好的衣服投进去时,路过的环卫工大姐叹了一句:“小伙子,衣服还那么新也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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