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冯编修好像比我更想了结此案啊,”裴晏无视了他的惊慌打断了他,语调轻松,“你可知道,私拆样卷是重罪,即使试题未曾泄露,你也要面临牢狱之灾,如今官职也一并不保了。”
  “我,我知道!”冯元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一句话出口后又立刻放低声音,“但我既然鬼迷心窍做了此事被查出来了,自然也能承担这样的结果,殿下若是扣我在这对我来说更是折辱,我已经没脸去见同僚,倒不如早早将我定罪便是。”
  裴晏饶有兴趣地从他游移的眼神上掠过,薄唇轻启。
  “话说起来,底下人上报,冯编修你私拆样卷的理由是嫉妒宋侍讲年纪轻轻便与你同僚,才回翰林院几日便被学士委以重任出卷,因此看不惯他、想要趁他来出卷处时栽赃于他,才做出此事的么?”
  冯编修像是想不到裴晏突然把话题扯到此事上,游移惊慌的神情茫然一瞬,“对。”
  “那正好,你讲一讲宋编修吧。”裴晏一撩衣摆,就在冯元对面坐下,旁边人奉上茶水,他抿一口润润喉,笑道。
  “啊?”冯元有些傻眼,“讲……讲他什么?”
  “自然是坏话了,”裴晏轻描淡写,“你既然嫉妒他,那必然就在关注他,他这几日做了什么想必你也清清楚楚,说吧。”
  “我……”冯元张了张嘴,对上裴晏的眼神,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十分谨慎地开了口。
  他与宋铭川实际上也没有很多交集,短短几日所说也十分有限,等他绞尽脑汁将宋铭川一举一动说完,看见这位四皇子殿下起身,像是了解够了,就要告辞,连忙喊道,“殿下!”
  “嗯?”
  “我,我这件事何时才能结案?”冯元的手捏着袖袍,几乎要把袖子揉捏得乱七八糟,“我每日都有些不得安宁,自己知道做错事,如今要是把我关在大理寺还好些,在此处,几位学士时不时还会来看我……我……”
  他的表情出现一抹惭愧,不似作伪。
  “查清事实,上报天听后自当处理。”
  裴晏关上了门。
  冯元留在屋中,狠狠地咬了咬嘴唇。
  “看好他,别让他自尽。”裴晏出来后神情严肃许多,“还有他的家人,一并看好。”
  他有所预料,这一趟暗卫应当也查不出什么。
  果不其然,下午暗卫前来禀报,冯元除了一些同期,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交往,出入的药房书坊里也毫无皇子相关之人,亦无人指认。
  一项项汇报到达裴晏的桌案前时已经是第二日,大皇子殿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当即前去找裴帝上眼药,字字句句都是裴晏压案不查,恐有不实。
  翰林院的人保持了缄默,一应不出,但秋闱将近,封锁最多只有三日。
  深夜,裴晏放下最后一卷暗卫送来的汇报。
  这是暗卫整理的、冯元所认识且有交集的官员名单。
  这份名单不长,与他一年内都有交集的人数也有五六人,军营将士,有户部之人,有大理寺卿,有相府之子……各个均有家族背景,若再挨个去查,时间恐有不逮,还易引起哗然。
  裴晏沉吟片刻,目光最终落在一个名字上。
  距离封锁还有一日时,四皇子面见天颜,汇报了此案,圣上并未多说,将此案了结,冯元终于从翰林院处送入天牢,竟未再有下文。
  裴帝没有对外公布此案,亦不曾提起此事,就像拆卷一事从未发生,石沉大海。
  宋铭川也是在这几日后回到翰林院才从杨大学士口中得知,冯元在被抓后口呼因为嫉妒自己才做下此案,想必大皇子敢在赏花宴上提起之事就是想把他拉下水,他本来以为这样多多少少会牵扯到自己,但在裴晏的操作下竟然丝毫无损。
  ——更奇怪的是这案子就这么结了,连案由也不曾透露,整个院里都呈现很诡异的平静,冯元被轻飘飘一张纸解除了官职,人在大理寺,整个就消失在了大众视野。
  他直觉觉得此事未了,但一抬头,刚刚还在念叨的人此时靠在门口看着他。
  “殿下。”
  来往同僚见到来人都纷纷打招呼,宋铭川也只好站起身行礼,被裴晏一抬手止住。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我今日是有事与老师相商,”裴晏很好说话的样子,和和气气的,“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同僚们闻言知意,纷纷表示了解走了个干净,转眼房中只剩下宋铭川与裴晏。
  说真的,宋铭川确实有很多话想问,但视线抬起就能看见裴晏,还算大的房间好像缩小成了车厢,原本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却又像人就在身边。
  逆着天光,更衬托了裴晏身高腿长英姿勃发,几位同僚从他身边走过都矮了他一头。
  裴晏的视线落在了宋铭川嘴唇上,缓缓往前几步站在他面前,低下头,眼睛亮晶晶,“老师,想你。”
  语调上扬,谁都能听出他的高兴。
  “殿下,请自重。”宋铭川不自然地别开眼,“……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当然有,”裴晏话都轻快起来,“父皇明日会开一场宴会,应当会上演一出好戏,我想请老师来看,老师来不来?”
  “好戏?”宋铭川骤然想到他被莫名其妙摘出的拆卷一事,“是与冯编修有关?”
  “嗯哼。”裴晏并未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道,“我之前叫这些人都不许乱说,看起来老师还是知道了——是杨大学士同你说的吧?老师知道哪些?”
  “就大概知道冯编修拆卷想栽赃嫁祸于我,但被人抓住后承认了是自己所为。”宋铭川道,“此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大皇子必然知情,不然不会在赏花宴上用这件事来对付我,但现在……”
  冯元半点好处没捞着,却也没供出大皇子就这么下了狱,官位丢了母亲重病,父亲一下子苍老数岁,这个家顷刻便要散了。
  难不成冯元是如此坚定的大皇子派,哪怕家也不管了也要保大皇子?
  裴晏看出了宋铭川的疑惑,意味深长,“若这是他权衡之下,最有利的做法呢?”
  “什么?”
  宋铭川与裴晏对上视线,裴晏轻轻一笑,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再告诉老师,老师只怕要担忧了。”
  “殿下,不可以身涉险,”宋铭川突然想到这几天全然不知的情形,不由正色,“这案子与我有关,按理说我也该受审,是殿下阻拦了他们,没有叫事情牵扯到我身上,对么?”
  “是。”裴晏道。
  宋铭川想要说些什么,裴晏却又开口,飞快地阻拦了他的话题:“我知道老师想说什么,也听我说几句话,如何?”
  宋铭川看着他。
  “此事我心中有数,不会让它翻出多少浪花。老师担心我涉险,我很高兴。可我也不想老师为这些小事烦心。”裴晏说着,眉眼一弯,对宋铭川笑起来,“谁让我喜欢老师呢?”
  “老师,就让我为你分忧一回,好不好?”
  语气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注视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宋铭川意识到。
  裴晏长大了。
  第61章
  第二日宴会如期在皇宫举行, 宋铭川也终于见到了裴帝,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得很清楚——裴帝老了。
  一场中毒消耗了裴帝的许多精力,而多疑的性格叫这位皇帝眼神总是有些阴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而在众目睽睽下, 裴帝撑出个分外慈爱的模样地将裴晏带到他下首的第一个位置, 而这个位置往往是太子才能坐的。
  那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了那张椅子与裴晏身上。
  而在这样的目光下裴晏抬眼, 环视周围一圈。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他表情平静,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位置前,毫无推脱,轻轻一撩袖袍, 稳稳地坐了下去。
  他竟然真坐了!
  对面大皇子眼睁睁看着, 表情就扭曲了一瞬,不远处的柳尚书脸色狠狠一沉,六皇子也不满地皱眉。
  六皇子年岁渐长,最得裴帝疼爱,自己也下意识地觉得那个位置合该自己来坐, 见到裴晏坐下, 当场就低头看他的舅舅柳尚书。
  柳尚书已没空管他。
  所有人都知道都知道这样的场景下不可泄露形态,但不管是大皇子还是柳尚书极力隐藏的眼神里的冷意还是被宋铭川精准捕捉到。
  他们谁也不知道裴帝在想什么,而裴帝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而是笑呵呵示意开席,很快就有舞姬与乐师开始演奏,但底下的朝臣几乎没人在欣赏表演,全都在用眼神和窃窃私语飞快地进行八卦。
  龚子庚隔着大老远给宋铭川挤眉弄眼:怎、么、回、事!
  宋铭川目光落在前方,示意他别晃。
  裴晏在叫他来之前就说“有一场好戏”, 想必这事才刚开个头,而果然酒过三巡,裴帝面露乏态,汪仁适时上来请陛下更衣,裴帝便离了席。
  他一走,原本窃窃私语的讨论瞬间就放大了几倍,全部聚焦在几位皇子身上,大皇子有些坐立难安,柳尚书也没见得多闲适,两人视线甚至不断对上,从昔年的对手眼中找到了同样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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