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裴晏迟疑着走上来,打开图纸,宋铭川真的画了满满当当的图纸,从拆分步骤到哪个木块是做什么的,都写得清清楚楚,龙飞凤舞的字迹也没别人能再写出了。
千真万确是宋铭川自己写的。
“我喜欢那个小狼的图案,你呢?”宋铭川指着最中间那个,“它很像你,很可爱。”
裴晏脸一下红了,别过头去,“都,都可以。”
“不能说‘都可以’哦,告诉我哪一个,不然老师可是要全部做完的。”宋铭川伸手把他的脸掰回来。
“那就要狼。”裴晏脸红到了脖子根,往后躲开,几乎要炸毛,“不要随便摸我!”
“好好好,”宋铭川笑眯眯地点头,“那小殿下看好。”
他真的很认真地坐在坐榻上拼,这种小机关不好做,好几次手一抖就稀里哗啦掉下来,他又一个一个重新拼上去,裴晏一开始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后面默默地加入了,两个人没说话,就一起把那个小机关拼好。
最后宋铭川拉着裴晏的手,扯了扯那只机关小狼的爪子。
哗啦啦,小狼吐出了很多钱币。
这当然不能和六皇子的比,这只小狼是木头做的,里面的钱币也是小小的木头,但裴晏看着那只小狼又看了看他,表情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当天腻歪得紧,黏着宋铭川走哪去哪,像一条小尾巴。
福来很不明白,就低声问他,“宋大人,您又何必花这个时间亲自做,在宫外找了匠人拼好再带进来又如何,殿下看不出来的。”
“他不是要那个机关。”宋铭川道,“他只是要我那份心,若是匠人做的,包管他不会要,他只要我做给他看就行,其实那个机关做不出来也没关系的。”
裴晏就是这样,他说的“要”和他想的“要”从来都不是一个东西。
果不其然,那只小狼裴晏并没有玩——他对机关根本不感兴趣,除了宋铭川拉着他的手玩的那一下之后,他没有再拉过生怕碰坏,然而却十分珍而重之地放到了床边,一睁眼就要看它,不许任何人碰,自己每天认认真真地擦拭它。
这一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后面的裴晏倒没再要求过类似的东西。
年龄渐长,裴晏其实更多都是带着要他哄的意味撒娇,实际上他反而做得更多,从宋铭川进折羽宫开始的座椅、喜欢的闲书、想吃的点心、想要的花种……裴晏都一点一点布置好,分明是皇子宫殿,都快折腾成了宋铭川的第二个宋府,然而裴晏真正索要的东西好像悄然不见了。
他的房间没有花里胡哨,装饰还都是宋铭川给他找的,宋铭川一度以为裴晏好像成长为了一个没有物欲的成年人。
但他跑来宋府要房间、在马车上索要“疼爱”、在午后醉酒时他极轻的动作还有今晚的等待……又像是告诉宋铭川,裴晏其实一直没有变,他嘴上说的“想要”和他心里所想的“想要”依旧是口是心非,深深藏起来的。
——那裴晏如今又是想要什么呢?
阳光投射进屋子,宋铭川清醒过来,窗外鸟语花香,他正在江南。
他走出屋子,果然,一应早膳都备好了,全是他喜欢的口味,裴晏正在等他。
眼巴巴的。
宋铭川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今天的裴晏又好像无事发生了,很自然地将早膳递给他,还很自然地重新抱怨起昨天的事情。
“老师,江南这边情况不明,我不放心,所以叫方宁跟着了,老师若是不喜欢,那我便不叫他跟着了,但老师以后莫要如此晚归。”
又是这样。
宋铭川看着他,沉思片刻,“好。”
想了想,他又抛出话题,“殿下,你想知道我昨日的故事么?”
第43章
想知道裴晏在藏着什么, 最好的办法是先放出一个钩子。
这个问题叫裴晏犹豫片刻便点了头,很自然地问道,“老师昨日是有查到什么吗?”
“两件事, ”宋铭川开口, “一、刘尚书也曾来过风月楼, 二、三皇子的母族宁家在刘尚书失踪后就宣布了一桩婚事, 家中嫡子要与苍州林家结亲, 过几日就要下聘。”
“说苍州林家你或许不清楚, 但林家有人在东南军,你也见过的。”宋铭川道。
“林副将。”裴晏神情微动,“冬猎时我帮过的那个?”
“对。”宋铭川点头,“风月楼人多眼杂, 为了不打草惊蛇, 我没有主动询问,只略听到一些。苍州林家也是江南豪族,与东南军往来密切,这事办的仓促,从定婚期到下聘时间很短, 我怀疑有些问题。”
裴晏:“过几日就要下聘的话, 岂不是宁家就要出陵州?”
宋铭川:“宁家真正掌事的宁老不会去,但家主是会去的,因为是族中嫡子结亲,据说聘礼十分丰厚。”
朝廷命官失踪蹊跷,三皇子本家却不但不收敛,反倒大张旗鼓地要操办婚事,这本身就不合理,还恰好赶在他们刚到陵州万事不熟的份上。
“看来得想个法子去观一观礼。”裴晏道。
“唔, 不错。”宋铭川懒洋洋往后靠了靠,“我倒是可以去顺路一观,但只怕看不出什么名堂,殿下若是有法子,可以去瞧一瞧详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裴晏一顿,面无异色轻笑起来,“我能有什么想知道的,老师已然都做得很好。”
——鱼儿没咬钩,果然年纪渐长。
宋铭川也没指望一句话能钓出什么来,就着倚靠在椅子上的姿势瞥他一眼,“那我先走了?今日天气不错,王总督只怕还安排了新鲜玩意呢。”
他的新鲜玩意儿,自然还是那些风月场才有的东西。
裴晏原本的笑容停了停。
宋铭川起身要走,转头就听到后面一声。
“老师!”
这一声有些急促,裴晏直接站了起来,差点打翻旁边的碗,那只碗摇摇晃晃,但谁也没有管它。
“什么事?”宋铭川回头看他。
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好像荡漾起涟漪,很淡,不过是蜻蜓点水一下,随着碗自己平衡住停在桌面又恢复到平静。
裴晏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老师要早一点回来,好不好?”
——这样的语句其实不像撒娇了,宋铭川所熟悉的、这小子藏在骨子里的强势又隐隐约约冒出头。
宋铭川正面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闪,笑了声,“那可不好说,我是过来游玩的,自然要玩够本才行。”
反正都被发现逛青楼了,破罐子破摔也就这样了。
“哦对了殿下,”宋铭川走到门口,转头看着还在撑着里子的人,挑了挑眉,重新撒下鱼饵,“过几日王总督只怕要来探听我的风声,殿下记得表现得好些。”
他说完打量了一眼裴晏。
——好了,完全不用“表演”了,裴晏看上去已经要掀早餐桌了。
宋铭川“啪”地无情关了门。
风月楼别的不多,世家里的纨绔最多,宋铭川在风月楼泡了三天,认识了一大帮纨绔子弟,这群人成天招鸡斗狗,听说“京城有官差”来不但不避,反而非得过来瞧瞧,宋铭川生得好极了,往风月楼一站,也不知道是谁占谁的便宜。
江南好男风的竟然甚广,一群纨绔子弟虽然没胆子招惹宋铭川,但眼睛不眨跟在旁边献殷勤一个没落下,问什么答什么,抖搂家里长短比裴晏这边审人还快,风月楼热闹得活像集市。
——这边是艳阳高照,另外一边则是战战兢兢。
裴晏这几日可以说是面色急转直下,初来江南时的春风拂面已然消失,面无表情地审完张巡抚,片刻未停,又叫来了与张巡抚曾共事的同僚。
四皇子殿下的心情不好是人人可见的,王总督瞅了半天,在一边小心翼翼开口:“殿下您看上去心情不好?”
他话音才落,就看到裴晏表情非常不善地看向他。
那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把王总督拖出去满门抄斩。
“……是,是下官说得哪里不对吗?”王总督被他这双眼睛盯着有点发毛,低下头不敢直视。
“你手下的人,好得很。”裴晏将一本账册重重丢在桌上,不咸不淡地开口,“这几日将老师带到何处了,嗯?”
他语调冷硬,显然是极其不满。
王总督听完心下一咯噔,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因着这件事!
他当然知道自家小厮把宋铭川带去哪了,说实在的他就是故意把人往风月楼里带的,风月楼是宁家产业,出不了事,据说那宋大人这几日流连忘返,还交上许多纨绔朋友,日日都是深夜才归。
——这才是他乐意看到的。
但四皇子如今明显是表示不满了,王总督赶忙上眼药,“……殿下冤枉,下官确实派了个小厮跟着宋大人,但可万万不敢引着宋大人去哪种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