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知道月儿此番前来,有思念自己的原因,大抵也有当前战事的原因。
  如今云郗节节败退,派出了武将杨家冲在最前线,几经奔波折损,杨丽妃家族势力大跌。而她的女儿,云郗宫中的二公主,曾在不久前奔赴班珠拜访月儿。
  郗华容的丈夫弃城而逃,她奔赴訾陬求援无果,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投奔外祖杨家,却又亲眼看到杨家人死伤惨重,诺大的家族支离破碎。
  郗言衡还在一道接一道地追加急令,命杨家集结势力抵御訾陬,甚至在听说郗华容手里还有部分杨家兵力时,话锋一转,竟是要她也献出所有兵力。
  郗华容分不清他这是在集结力量抵御外敌,还是像郗言御对待郗月明一样,巧立名目地压榨自己。她看着隐隐表现出癫狂的帝王,在母妃与赵德妃交好时,她也曾锲而不舍地跟在郗言衡身后,与当初的郗言御郗月明如出一辙。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同床共枕多时的丈夫尚能抛下自己,郗华容并不相信在权力巅峰上摇摇欲坠的兄长。故而杨家门前匆匆一面,她选择了逃走,再不回头。
  第60章 重逢(二)走呀走剧情
  皇宫。
  当初将宋贤妃送去訾陬时,她似乎是为了挽尊,端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什么高处不胜寒,他们母子登顶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旁人指不定还不如他们。
  彼时赵德妃笑得轻蔑,自恃有武将世家撑腰,全然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
  可他们母子堪堪登上高位,訾陬便发动了攻势,如今兵临城下,果真如宋贤妃说的那样,他们的地位似乎也要不保。
  “贱人!定是那个贱人在訾陬做了什么!”
  赵德妃拂袖,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数扫落在地,恨声道:“当初就应该拔了她的舌头,再把她送去!”
  “娘娘且宽心。”
  一旁的宫女连忙给她奉茶:“陛下已经召见了好几位将军,连威名远扬的林将军都来了,定能想出破敌之计,把那訾陬赶回去的。”
  见她神色稍霁,宫女忙趁机禀明杨丽妃求见,自晨起到现在,已经派人来问了好几次了。
  “后宫中人怎么能干政?让她回去。”
  赵德妃不用想就知道她来是为了什么,如今战事吃紧,杨家几乎被耗了个干净,听说郗华容也跑了,唯独身在后宫的杨丽妃不知情。似乎是久等不来母家和女儿的音讯,她有些急了,这两日频频登门求见。
  赵德妃随口几句就要打发,可宫女将要出去时,她又忽然把人叫住:“等等。”
  再怎么说,杨家还有一众故旧门生,郗华容手上也还有杨家派去保护她的兵力,还是先稳住再说。
  赵德妃深吸一口气:“你挑些礼物,去了好生劝劝她,就说一切顺利,让她别急。”
  哪知宫女闻言,神色微妙,竟然反问起来:“娘娘是担心杨家吗?”
  “恕奴婢直言,杨家已是强弩之末,连华容公主都跑了,何须再为他们费心?”
  赵德妃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杨家没了,还有别的武将世家;华容公主跑了,还有如璧公主呢。”
  宫女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娘娘且听奴婢一言……”
  赵家虽是武将世家,但这等境况下,赵德妃必然不会出动所有力量,以免落入早早失去底牌的境地。
  本家有所保留,便只能让旁人冲锋陷阵,杨家就是其中一个。眼下杨家之力几乎耗尽,郗言衡便又盯上了一个威名赫赫的林将军。
  宫女附耳道:“奴婢听说,那位林将军早年间得如璧公主垂手相助,已经倾心多年。如今听说皇城有难,能这么快地赶来,也是因为公主呢。”
  赵德妃眉毛一挑:“果真吗?”
  倒是没听说过。
  宫女答道:“奴婢也只是听说,不过前几日林将军入宫议事,临走时朝着西边看了好久,末了还捡了朵海棠花别在衣襟上……”
  她不说话了,但赵德妃已然明白,西边原是郗如璧成婚前的居所,她喜欢海棠更是人尽皆知。
  李昭仪身家位份不显,连带着郗如璧也不怎么引人注目,母女俩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比起另外两位公主,郗如璧容貌略逊一筹,但好在才华气质上有可称道之处,也是有着“才女”之名。
  当初为了免去和亲,母女俩求到了自己这儿,赵德妃便为她指了自家子侄赵金甘为驸马。如今看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公主似乎另有用处……
  “本宫知道了。”她点点头,“那就,下次再邀林将军议事时,让郗如璧去奉杯茶。”
  “还有。”
  赵德妃忽然抬手:“不用去杨丽妃那儿了,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公主府,让金甘写一封和离书给郗如璧。”
  宫女垂首,恭敬答道:“是。”
  ***
  公主府上,本说要送到赵金甘手中的令牌,此刻却被郗如璧把玩着。
  不远处的软榻上还躺着个醉醺醺的男人,含混不清地道:“打仗怕、怕什么?也不看看我赵家是……什么门楣!”
  “美人,再、再来一杯……”
  赵金甘在醉梦中抬脚一踢,床边的瓷盂应声碎裂,一股酸腐气由此弥散开来。他却浑然不觉,翻滚到榻里面,不多时便鼾声如雷。
  郗如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生在皇家的公主,若无宗族势力支持,那便只有一个结局:充当一个美丽的花瓶、一种天家的荣耀,然后被高位上的人当作工具拿去联姻。
  当初和亲在即,郗如璧就是为了避免这个结局,才选择向赵德妃低头。她是为了自救才嫁给赵金甘的,可如今再看,这样的生活何尝不是身陷泥泞无法自拔,有什么盼头?
  郗月明已经是前车之鉴,如今连郗华容也不能幸免。她现在尚算安稳,也只是因为屠刀未落,若是訾陬大军真的逼近了,自己只会比两个妹妹更惨。
  更重要的是,即便没有这些事,她也不愿跟这样一个人共度一生。
  赵金甘不过一介纨绔子弟,嗜酒如命,好赌如命,唯独不把妻子的命当命。他自恃杨家子弟的荣耀身份,衣食住行却总要从公主府拿金银;自恃武将世家的后起之秀,却从不去战场,只会在她面前动粗。
  郗如璧看着榻上醉醺醺的那人,眸中逐渐染上憎恨。
  所幸现在赵德妃乱了分寸,郗如璧稍稍使计,便令她相信了自己之于那位林将军的价值,于是便打发赵金甘来腾路。
  郗如璧别过目光,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时眸色愈发坚定:所以,自己要趁着这个机会,自救。
  她起身走到榻边,弯腰伸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
  袖口露出的腕骨处,前几日新增的淤青已经变成了黄褐色。郗如璧面无表情,手中的碎瓷越握越紧——
  “啊——”
  睡梦中的赵金甘忽然爆发出一声痛呼,紧接着便是怒吼:“你这贱妇!你敢伤我?!”
  疼痛令他清醒了片刻,但酒意尚在,赵金甘一个重心不稳,抬脚便踩到了地上的碎瓷,又是一阵痛呼。
  而郗如璧也没有给他喘息的几乎,趁着人呼痛躺倒,手中的碎瓷直接朝他的咽喉刺去!
  “呃……”
  酸腐的酒气里,开始缓缓染上血腥味。
  驽钝的瓷片并不能一击致命,但血却怎么都止不住。赵金甘头昏脑胀,不知道是因为伤处流血,还是酒喝得太多,徒劳地在榻上挣扎,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了。
  郗如璧听着榻上的动静,终于发出了冷笑一声。
  “公主?公主你还好吗?公主……啊!”
  驸马每每酒后争执,受伤的都是公主。侍女心里担忧,本想悄悄进来看一眼,不成想,今日却看到了截然相反的一副画面。
  她跌跌撞撞地奔到榻前,伸手探了探,脸色骤然惨白:“驸马他……没气了。”
  这名侍女自小便陪在郗如璧身边,深知主子的难处。见状震惊片刻后,立刻道:“赵太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公主,您快走吧,如果有事奴婢会顶上的!”
  走?母妃还在宫里,外头又正逢战乱,她能走到哪里去?
  郗如璧冷漠地丢掉了手里的瓷片:“慌什么。”
  自己只是想摆脱赵金甘,在动荡中谋一条生路而已,有什么错?
  她没再管闯进来的侍女,缓缓走到桌案前,重新拿起赵德妃送来的那枚令牌,终于笑了:“谁知道她送来的是和离的旨意,还是杀人的旨意?”
  赵德妃杀了赵家子侄,若是被赵家其他人知道了,恐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这个把柄,我便收下了。
  郗如璧亲手拖着赵金甘的一只脚,即便血污染脏了她的手,即便走两步就要停下歇息,她还是坚持着,将人丢出府外。
  远处隐隐传来厮杀声,似乎是又一轮交战。有受此波及的民众慌不择路地跑来,经过郗如璧身边,带起的风猛地吹散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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