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訾沭知道她订过许多亲事,满打满算,一共七个。关于第八次,他只打探到些许传闻,但行迹匆匆没有下文,似乎不是真的,他从未想过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即便早就知道,刻意被掩盖的宫闱密事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可当真正得知时,訾沭依然愤怒于他们的无耻狡诈,让自己的妻子过早地开始承担这些,孤身在宫闱中挣扎煎熬。
郗月明不说话,他就一直说,一遍遍地亲吻她冰凉的指尖,一遍遍地呢喃着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告诉她别怕,我在。
忽然,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他的手背上。
“……”
訾沭没有声张,只抬头往上,吻上她的脸颊,吻去这串咸涩的泪水。
耐心地将人哄睡之后,訾沭就保持着斜坐在床侧的姿势给她倚靠。黑沉沉的夜幕里,唯有他琥珀色的眼睛和额上的红宝石,交织着色彩,明灭不定。
郗月明本是相信訾沭的情意的,可万事临头总有踌躇,加之曾经的伤害太深,她被宋贤妃几句话轻易挑起情绪,最终才选了那样决绝的方式告诉訾沭。
好在訾沭所说的“爱”并不是假的,他抱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回来,细密的吻落在手上,郗月明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她把訾沭说的每句话都听进了心里的,抱着他的手臂,闻着他的气息,被他安抚着渐渐睡去。
郗月明睡醒时,空庭寂寂,身侧早已没有了訾沭的身影。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或许也有地上积雪映照的原因,室内格外亮堂。郗月明坐了一会儿,想要起身时,忽然发现手中好像有东西。
定睛一看,是一只灰绿色的草蚱蜢。
草场上随手揪的野草编制的蚱蜢,本不会存世太久,它却被保存得很好,及至眼下白雪覆盖万物,这点灰绿色竟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郗月明捏着那只草蚱蜢久久未动。
她忽然有些心绪不宁,只觉得今日的宫殿似乎过于安静了,亦不知訾沭把这只草蚱蜢给自己是要做什么。她匆匆披衣起身,一开门,竟瞧见曲雅出现在门前。
合该是太后之尊的曲雅,此刻正拿着个扫把清扫殿门前的积雪。听到开门的动静后,她回头道:“起来了?睡得还好吗?”
郗月明迫不及待地问她:“訾沭呢?”
“开战了。”曲雅的声音依旧从容,“訾沭他,连夜亲自上的战场。”
“……”郗月明有些恍惚。
她在訾沭的安抚下渐渐睡去,却不知晓,身侧的男人一夜未眠,静听了一夜落雪。
初听宋贤妃在天牢里的那声嘶吼,知道第八次婚约的真相时,訾沭只觉得震惊,出离愤怒,燃烧的怒火每一丝都在为她鸣不平。
妧妃之事,是宋贤妃和赵德妃一并促成的,皆以为掌握了郗月明的把柄好让她为自己所用。眼下宋贤妃失势,赵德妃却还洋洋自得,争的抢的,都是云郗的那把龙椅。
她们做过的事、害过的人、眷恋的江山,訾沭统统都要讨回来!
于是他连夜拜见了母亲,交托了王城中的所有事务。曲雅虽然平日里避而不见,但这种关键时刻也是丝毫不含糊,儿子要走,她便出来挑了大梁。
曲雅依稀听说了昨日发生的事,看着面前单薄的小女郎,不由宽慰一句:“你受了大委屈了。”
郗月明却不在意这些,只追问道:“连夜走的?怎么这么着急?就算要开战也不至于他亲自去吧。可有做好准备了,会不会有危险?”
“是啊,本来不用他去的。我这个儿子自小沉稳,我也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失态。”
曲雅如此附和,见郗月明如此焦急,也知道这双小儿女算是成了。铁汉柔情已是少见,竟然也会有女郎对訾沭这么上心,真是稀奇。
她觉着好笑,清清嗓子才继续道:“不过不用担心,他从十几岁时就开始在狼群里打滚了,皮糙肉厚的。而且訾陬一直在备战,早有准备,不会有什么事的。”
“……但愿如此。”
事已至此,再担心也是枉然。曲雅这样说也令她稍稍放下了心,这才注意到婆母兼太后手中拿着扫把,竟是在为自己清扫门前积雪。
“母亲折煞我了。”
郗月明躬了躬身:“扫雪这种事还是交给侍从吧,王城里的事更需要母亲费心。”
曲雅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她:“扫扫雪而已。”
“其实你若肯费心思,王城的事合该是你来管的。”毕竟如今的汗王是自己的儿子,他已经娶妻成家,曲雅对这些事还是有分寸的。
她只稍稍一提,随即道:“所以,赶紧养好身子吧。”
曲雅两次产育都是混小子,难得见到娇滴滴的女儿家。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看着就招人疼。虽说这人是自己的儿媳,可自己跟儿子都不大亲近,更没理由来见儿媳了。
所幸现在能相处几日,她若想跟自己讨教怎么管事,那自己还是非常乐意传授的。曲雅暗自肯首,边想边继续去扫雪。
之于开战,虽说早有准备,可郗月明实在没想到会这么急。她有些茫然,捏着那只草蚱蜢刚要往回走,忽然又听见了臧玉的声音。
臧行臧玉穿着铠甲,把战马停在不远处,扛着兵器走过来时,脸上尽是昂扬的战意。
郗月明声音艰涩:“你们也要上战场?”
“是啊。”臧玉笑着应答,“訾沭连夜对云郗宣战的,他已经先走一步了,我们也不能落下。”
“来就是特意告诉你一声,不用太担心。我们去看看情况,帮衬下訾沭,然后趁臧清不注意就杀回去了。”
“简而言之。”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去当搅屎棍啊,哈哈哈哈哈。”
臧玉看出了她的不安,有意劝慰,乱七八糟胡说一通,笑容明艳而张扬:“别怕,我们在外逃亡这么多年,就等着这一天呢。”
等着这一战,杀回秭图报仇雪恨,亦充当表妹最坚实的后盾,告慰父王和姑姑的在天之灵。
停在不远处的战马已经开始嘶鸣了,几句话匆匆说完,臧行臧玉抱拳与郗月明告别:“我们得走了。”
“你好好的,等着我们凯旋的好消息!”
郗月明说不出挽留的话,目送他们策马远去,最终只呢喃出一个字:“好。”
等着表哥表姐,也等着……訾沭。
“不舍得呀?”
一直专注扫雪的曲雅忽然又凑了上来,郗月明吓了一跳:“母亲……”
见她似乎要解释,曲雅抬手制止:“这又是亲人又是丈夫的,不舍得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想告诉你,可以找沈将军问问细况。”
“他还有公事没处理完,得过几天再去加尔萨支援。你若是想,也可以直接让他带你走。”
沈卓风?
曲雅想表达的大概是带自己去前线,可“带你走”三个子实在暧昧,沈卓风毕竟与自己有过婚约,当初訾沭就因为这个吃了好久的醋,眼下他刚走,曲雅却再度提起,郗月明本就心思细腻,避嫌与婉拒的话几乎已经挂在嘴边了。
曲雅听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她在担心什么。
“你怕这个干什么?!”
之前还有些生疏的关系瞬间拉近,曲雅直接丢了扫把,过来揽着郗月明的肩:“我说句实话,只要你不在意,旁人的威胁那都算个屁。就像我,转头嫁给了訾凛,有谁敢说什么吗?”
曲雅精气神很足,人看着也年轻,二人虽说是婆媳关系,可她的性格与做派,说是郗月明的长姐也不为过。
此刻她正揽着人谆谆教诲:“不用太管别人的看法,你开心就好了呀。”
“再说沈卓风,这小子很不错的,跟我儿子完全是两种风格。其实按照訾陬的风俗,你也可以把他收了的。”
郗月明目瞪口呆:“……谢谢。”
第54章 烽火(四)月明可敦
沈卓风自是不知道这番调笑,受诏过来时,还以为曲雅有什么事要交代他。哪知来了之后不见老可敦,院中的梅花树下,倒是站着一位袅袅婷婷的美人。
他放缓脚步,上前拜见:“公主。”
“你来了。”
郗月明颔首,没有过多问候,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他战事近况。
沈卓风笑意微顿,自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担忧。他斟酌着应答:“还在准备,汗王昨夜起兵,的确有些着急了。”
语毕,竟是不自觉地反问一句:“公主是在担心汗王吗?”
对上的他眼睛,郗月明下意识有些迟疑。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真的在担心他啊……
真是个挑不出错的答案。
沈卓风如是心说,怅然若失。可公主既问到了自己面前,他还是不忍看她忧心,转而安慰道:“虽然不至于这么急切,但该做的准备早就做了,也不会有大问题的。”
“而且汗王武艺高强,得知你我有过婚约时,拉着我约了好几次架呢。我的身手公主清楚的,汗王武艺在我之上,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