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几人簇拥着往回走,不成想走到一个转角处,雁儿的衣角忽然被人拉住:“姑娘?”
  “啊——”
  雁儿心思全在手中的锦盒上,被突然出现的人声吓了一跳,踉跄几步,眼看就要摔倒。
  嬷嬷手忙脚乱地帮她扶稳锦盒,惨白着脸赔笑道:“老婆子猛地见到故乡的人,一时激动失了分寸,雁儿姑娘不要见怪。”
  雁儿没空理她,赶紧打开锦盒,见里面的东西没有磕碰,这才松了口气。
  她这才抬眸,气势摆明了是要找人算账。眼睛里几乎明晃晃地写着:你敢冲撞我?你完了。
  嬷嬷咽了口唾沫,虽然惧怕,却也知道,这份威风的背后,正是能救她们的权力。
  她连连告罪:“该打该打!我这老婆子一时疏忽,竟然差点弄坏了送给月明公主的东西,惹公主伤心真是罪过。”
  听她喊得这么亲昵,雁儿眯了眯眼:“你是?”
  訾陬中人鲜少喊可敦为公主的,更遑论是这么亲近的称呼。
  果不其然,对面的老妪附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当年重华宫中,老婆子随贤妃娘娘送三公主上花轿,有幸在随行女眷中见过雁儿姑娘。”
  “宋贤妃身边的嬷嬷啊。”雁儿有些想起来了,“你是刘嬷嬷?”
  “唉正是,正是。”
  早就听说宋贤妃一朝失势,被郗言衡送来了訾陬。没成想人这么快就来了,竟然还有脸来找自己。
  找自己,真正目的还不是可敦?
  雁儿把手中的锦盒交付给同伴,双手环胸,听这刘嬷嬷言辞恳切地叙起旧来:“三公主自小,也是老婆子我看着长大的。多么玉雪可爱的人呐,又温柔又听话,谁成想后来遇到那种形势,千里迢迢地嫁这么远啊!”
  “不瞒姑娘,送公主走后,太后娘娘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总觉得对不起她,想什么时候再看看她。这生恩养恩都是恩,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哪会不心疼呢。”
  刘嬷嬷装模做样地擦了擦眼睛:“好在公主在这儿一切安好,眼下这情况歪打正着,竟也有了再见面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雁儿:“不知道姑娘能不能传句话,公主她,说不定想见见太后呢。”
  “……”这算盘珠子都快崩脸上了。
  雁儿翻了个白眼:“是宋贤妃让你来的吧?”
  “欸,太后娘娘是提了,十分想念公主……”
  “她现在在哪儿?”
  “天牢。”
  “带路。”
  刘嬷嬷一愣,旋即化为狂喜:“好好好,姑娘跟我这边来。”
  天牢里人不多,惯常是安静的,故而她们一靠近,立刻有零碎的交谈和脚步声传来。陈玉容听到动静蓦地站起身,跑到栏杆处巴巴地望着门口。
  守卫士兵见了雁儿,略问了问便开门放行。这更令刘嬷嬷欣喜,小跑着上前谄媚:“外头再好终究不是家,姑娘放心,待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定会想法子把姑娘一起带着的!”
  雁儿浑然不理,走到宋贤妃对面才止步。
  “好久不见了,贤妃娘娘。”
  宋贤妃缓缓抬眸,看向雁儿:“哀家记得你。”
  “啊,那我还真是幸运。”
  雁儿不走心地应了一句,立刻道:“我来呢,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成王败寇,是输是赢都讲究一个体面。没道理你跟别人斗败了,转头来扒着我们可敦不放,这也太不要脸了,你说是吧?”
  “……”
  宋贤妃不语,刘嬷嬷也被吓得快要昏过去了,完全没想到这死丫头跑来居然不是为帮她们,居然会说这么一番话!
  “你当初怎么选的,怎么取舍的,用我提醒吗?选了就硬着头皮走到底呗,毕竟也当了这么久的太后,就算是假凤凰也临摹得三分像了,你这行事作风怎么还像只不入流的野山鸡?”
  雁儿本就牙尖嘴利,此刻又是义愤填膺,对着宋贤妃阴阳怪气了好一阵才痛快。
  “可敦在这儿过得很好,但这个好,绝不是因为你将她送来和亲。”
  她说完,转身就走,全然没有注意到,一直以来都保持着风度的宋贤妃假面皲裂,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第49章 贤妃(三)“血海深仇,如何心软。”……
  一向尊贵体面的宋贤妃,从未被人指着鼻子骂成这样过,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丫头。
  陈玉容悄悄缩回脑袋,蹑手蹑脚地坐回了草垛。刘嬷嬷也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主子想起来,这顿骂是自己带回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贤妃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听得旁边的刘嬷嬷心惊胆战:“娘娘,您息怒啊。”
  “哀家……不生气。”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的,宋贤妃并非不明白。她努力平心静气:“这样的人,反而值得哀家费工夫拿下。”
  “正是因为月儿得宠,她手底下的人才敢这么嚣张。你方才没看见么,狱卒都对这丫头客客气气的。”
  见太后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刘嬷嬷松了口气,连连附和:“是是,娘娘英明。”
  “见这丫头的时候,见到月儿了吗?”
  刘嬷嬷慌忙答道:“没有没有,她没有跟公主在一块儿,见了老奴后略问了问缘由,就直接过来了。”
  “那就是说,是这小丫头自作主张。”宋贤妃斩钉截铁道,“月儿此刻还不知情,这未必是她的意思。”
  眼见女儿如此得势,她就更不可能放过这一助力了。只可惜宫女们走不了太远,好不容易靠近了,又有这种牙尖嘴利的丫头挡着,想见到人着实是个难事。
  宋贤妃目光微动。
  新朝臣子去会见那位汗王,自己作为筹码,倒是有机会光明正大地上殿走一趟。
  只不过,却是随着投诚的礼物一同被献上,实在屈辱。一路走来,宋贤妃面上虽然不显,可心里的难堪一点都没少。
  她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如今江山易主,儿子下落不明,就算再丢脸,她也得搏一搏!
  ***
  大殿上,成排的乌木箱子排列整齐,郗言衡派来的使臣正招呼人把箱子打开,向上首坐着的訾沭一一介绍。
  箱内的物件显露人前,珠光璀璨,琳琅满目。
  使臣在一旁恭敬道:“我朝新帝登基,日后会盟,还需多多仰仗汗王。这些礼物不成敬意,请汗王笑纳。”
  訾沭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他对这些人的来意了如指掌,闻言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只不过目光落在某处时,他忽然定住了。
  “那个。”訾沭抬手,指着一只镯子。
  使臣顺着他指的方向,立刻把这只手镯送了上去。
  这是一只缠丝镯,镯身纤细,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极尽光彩夺目。訾沭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跟自己的红宝石抹额十分相配,送给月儿正好。
  他这么想着,竟直接小跑至一旁:“月儿?”
  使臣这才敢趁机抬头,看了眼旁边安静坐着的女子。
  郗月明原本是在这儿下棋的,訾沭为了给她解闷,特意学棋好与她对弈。半途听到使臣要来,郗月明本想回避,奈何訾沭不肯,她只好坐在一旁继续摆弄棋局。
  本来她未出声,使臣也不敢多看,还算相安无事。如今訾沭跑来,使臣的目光也追随而至,打量着从前的这位三公主。
  “来,伸手。”
  訾沭嗓音低沉,郗月明微怔,亦顺从地抬起手腕。
  面前的男人低垂着头,大手托着她的手腕,指腹温热,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肌肤。
  殿中众人屏息,只见向来威严的汗王此刻眉目温柔,亲自为可敦戴上镯子。戴完还不肯松手,又细细为她调整镯子的位置,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訾沭忽然抬眸,望进她眼里:“喜欢吗?”
  郗月明这才回神,猛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了。
  “还好。”
  她撇过了头,还未收手,就听那使臣连连奉承:“可敦娘娘喜欢,就是这镯子的福气了。陛下念及您离乡远嫁,此次前来,也特意为您带了些礼物。”
  早知道三公主在此地颇为得宠,如今见了,更知传言所说不假。使臣们心下了然,立刻着人去抬特意准备的首饰等物。
  “请可敦稍等。”
  又有两口箱子被抬了上来,只是后面悉悉窣窣的,似乎还没完。郗月明抬眼望去,竟见他们又抬了个囚笼上来。
  囚笼中间端坐一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宋贤妃。
  “……”
  昔日母女,如今遥遥一见,一个端坐高台锦绣环簇,另一个只能坐在逼仄的囚笼里,连多余的起身空间都没有。
  宋贤妃缓缓睁开眼睛,在一众人里,准确地捕捉到了郗月明。
  她穿着厚厚的冬衣,雪白的毛领簇拥着脸,更显得粉面桃腮,似乎比在云郗宫中时还要莹润。身侧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目光肆意,一手托着她的手腕,另一手虚张着,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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