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淮南王势头怎样?”
  沈卓风:“淮南王在外集结了二十万兵马,在内有太妃赵氏控制了内廷,眼下只有几个文臣在痛斥他为臣不忠,就算得位也不正。但作用不大,宫变十有八九要成。”
  訾沭点了点头,继而吩咐道:“派一拨人先过去,若是不成,也可推波助澜一把。”
  “另外,继续关注那边的动向,加尔萨要做好防守和备战。”
  “是。”
  二人一问一答,轻而易举便敲定了此等大事。沈卓风来这一趟是为了郗月明,见她无事,本该是欢欣的,可事到如今,他连抬头隐晦地看她一眼都不敢了。
  郗月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心中叹息。
  沈卓风……表现得实在太冷漠,他再不是从前那个整日念叨“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少年了。
  如今的云郗帝王,是沈卓风曾供职过的皇子。如此风雨同舟多年,不说同袍,至少也有主仆之谊。可郗言御做事太绝,自沈家举家流放到沈卓风主动投诚,当初那个尽职尽责的沈侍卫,他的赤胆忠心早已悄然改变。
  眼下云郗动乱,旧主地位岌岌可危,已经身为加尔萨首领的沈卓风,也迎来了他的机会。
  沈卓风,他也是要复仇的。
  而眼下这副蹙眉垂首的神态,倒像是之于自己的歉疚。郗月明看出了他内心所想,主动开口道:“沈将军辛苦了。”
  沈卓风一怔,这才缓缓抬头,看到郗月明含笑对他道:“待此间事了,别忘了我之前的话,得空多来坐坐。”
  年少时就曾拉你入深渊,如今又怎会阻止你复仇?我除了有一个云郗公主的头衔,对故地没有任何眷恋,你去复仇,也是在帮我。
  总而言之,你打云郗,我不怪你。
  沈卓风目光微动,看向郗月明时,不可避免地将上首的夫妻二人一同看在眼中。他苦笑一声,再度深深拜了下去:“是。”
  訾沭知道这只是一番体面的对话,也在抑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像怨夫。他压抑着满腔醋意,目送沈卓风出去后,终于忍不住了。
  “干嘛让他来坐?好吧,我也不是非要让你怎样,就是,真要小聚的话别忘了带上我。”
  他抬手将郗月明揽得更近,本意是乱吃几口飞醋,好让她对自己也说几句剖明真心的话。可距离拉近,他却看到了怀中美人泛红的眼尾。
  第47章 贤妃(一)不贤的贤妃
  “月儿,你怎么了?”
  訾沭也顾不上吃飞醋了,当即手忙脚乱地要为郗月明拭泪。
  “没事,我没事。”她休整情绪,长叹一声,“云郗大概真的做了很多错事。”
  郗月明知道,訾沭、沈卓风,还有臧行臧玉,他们早就开始暗中动作了。而那位薄情的帝王、不贤的贤妃,也终究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窝在訾沭怀里,轻声开口:“给我讲讲沈卓风的事吧。”
  訾沭本不愿再提起沈卓风,方才狠话也说了一箩筐,可当郗月明软着声音向他提出要求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拒绝。
  “我是在边境遇到他的。”
  訾沭只得妥协,回忆道:“当时他们遇上动乱,为了护住一家老小,他一个人硬生生跟流寇恶斗了几个时辰,打到满脸是血也不肯后退一步。我当时就想,这是个硬骨头,好干将!”
  “我打退了流寇,要走时,他拦住我,主动向我投诚,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安置他的家人,活的要管饭,死的要敛尸。”
  郗月明眼睫狠颤,被訾沭轻拍着后背安抚,这才缓缓平息,安静下来听他继续讲当时的情状。
  那时候沈家举家流放,眼看着是没机会回去了。沈卓风又有病弱的高堂,根本受不了这离乱之苦,他身为人子,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倒下?
  这种时候,什么忠贞大义都不重要了,国君将他们一家推入死地,他只能向别人去寻这一丝生机,哪怕是异族。而既然他投诚,訾沭也乐得接纳这等勇士,便直接借口沈家覆灭了,助他们一家金蝉脱壳,转而变成訾陬的一家军户。
  訾沭是将人救下之后,才知道沈卓风与月儿有过婚约的。
  一想到这儿,他刚刚平息的心绪再度翻涌起来,手下微微用力,便将郗月明往怀中带得更近,直至贴到自己的心口处。
  郗月明顺从地靠近,随后伸手回抱他,轻声道:“谢谢你。”
  “为了他?”訾沭闷闷的声音传来,“不要你谢这个。”
  郗月明无声地扯了扯唇角:“是因为他。”
  “也是谢你救我。”
  之于沈卓风,郗月明确实是在意的。可以今时今日的眼光来看,拘谨的生活中忽然出现一个清俊少年,武功高强又处处护着自己,她又适逢情窦初开的年岁,目光便不自觉地追随了上去。
  彼时她尚未有身为棋子的认知,跳不出棋盘,窥不见全貌。让别人承担了苦果,这份依赖便变成了愧疚。经年历久,愈发难以忘怀。
  “可是现在想想,我对他,是依赖多于爱慕的。”
  和今日重逢的情形一样,沈卓风对自己多是恭敬有礼,迁就且包容。初时大概是因为主仆有别,熟络之后又可怜自己困囿于宫廷,至于男女情爱,郗月明从未忘记自己跪在殿前请旨赐婚时,沈卓风脸上的震惊和犹豫。
  可他最终还是和自己跪在了一起,时至今日,郗月明也依然会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啊。”
  “可能是怕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或是觉得我孤身舌战那么多人,应该有人站在我身边,所以他便来了。”
  郗月明轻叹一声:“他处事向来周全谨慎,若不是意外先来,大概还是会来找我退亲的。”
  如今知道沈卓风没死,她无疑是高兴的。曾以为不可挽回的错误居然也有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时候,自己年少时的忧伤、懊悔、苦痛,似乎也随之消逝泯灭。
  他活着,那便好。
  郗月明微微往后退,距离拉开,伸手捧住了訾沭的脸:“是你救了他。”
  四目相对间,郗月明主动靠近,以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浮木,她长舒一口气,喟叹道: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你就在为我分担苦痛了。”
  訾沭心弦一松,受下了这记饱含爱意的呢喃。
  留下沈卓风,是他作为訾陬汗王的决策,此后论功行赏升迁调任,那都是沈卓风自己争来的。訾沭顶多只是没有刻意为难他,实则心里的嫉妒一分没少。
  他欢欣于郗月明选了自己,但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也说不出夸自己的话,只得哼哼唧唧:“我救他,也是因为他有用。”
  说他有用,郗月明倒也认同。
  “他在云郗受限于门庭,明明可以当小将军的人,最终只能去当个侍卫。”
  郗月明点了点头,神态认真:“他是有用,但也是因为你给了他机会。”
  訾沭的优点很明显,恰好郗月明也不是扭捏的人,这番夸赞真情实感。訾沭被这般真诚的眼神看着,不自觉地别过目光,掩唇假咳了两声。
  郗月明见状,跟着软下眉眼,目光中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
  她回忆起沈卓风之前说过,他们现在都很好,现在看来,不假。
  ***
  郗言衡动作很快,毕竟有一众武将傍身,一旦起势,立刻如摧枯拉朽般占据了皇城。郗月明再度听得云郗的消息,便是郗言衡成功夺权。
  彼时訾陬正在庆祝春节,宴席上推杯换盏,热火朝天。郗月明饮尽杯中的温酒,人已醉了大半。
  訾沭小心地揽着她的肩,防止她歪倒摔着。又向下首禀报的侍从问道:“原先的皇帝和太后呢?”
  “宋太后已被控制,永盛皇帝被心腹护送逃离,目前下落不明。”
  “有能力带人逃出生天,只有那十二名暗字开头的暗卫。”席间有人开口,竟是沈卓风,“郗言衡不知道暗卫的实力和规模,倒是能向他透露一二。鹬蚌相争,最好不过。”
  曾经那个无名侍卫,换了身份,也逐渐展现出其超凡的能力来。众人听他侃侃而谈,先行者如何搅动风云,大军何时动作如何动作,极尽周全,无一遗漏。
  “另外,也别忘了皇后的母家陈氏。永盛皇帝兵败,陈家决计不好过,可毕竟还有个女儿牵绊着。陈家的动向,或许会影响时局。”
  臧玉不由得玩笑开口:“沈将军不但阵前骁勇,出谋划策也这么在行呀。”
  她转动着手中的酒壶,给身边的哥哥倒满酒后,又遥遥向沈卓风示意:“那就仰仗沈将军了,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沈卓风面色如常,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回敬她这杯酒。
  此时,郗月明已经趴在訾沭的膝上沉沉睡去,面颊温热泛红,在訾沭的一下下轻拍中睡得很安详,似乎并未听到这些交谈。
  她一早就知道,郗言御的皇位坐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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