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訾晋后退两步,连连点头。
  二人走到营帐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这才稍稍放开点声音。雁儿问道:“汗王去哪儿了?怎么新婚夜都不来陪公主?凉树草的事儿汗王怎么说的?还有,昨天为什么是你去接亲?”
  “我哥在调查昨天劫亲的那伙人吧……”
  訾晋挠了挠头:“新婚夜我不知道,凉树草……哎呀,要不,我直接带你去找他?”
  訾晋代替汗王去接亲,而汗王却彻夜不归。公主本来就在云郗皇宫受了委屈,现在远嫁还是这般,不多想才怪嘞!
  雁儿满心为公主鸣不平,连忙道:“带路带路!”
  ***
  郗月明昏昏沉沉地又睡了半天。
  将醒之时,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凉树草倒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让自己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可敦,你醒了。”
  声音响在耳边,郗月明这才注意到身边有人。
  “汗王。”
  她礼貌地应了一声,靠坐起来:“可是有什么事?”
  她自是注意到了訾沭对自己的称呼,可敦,正如皇帝称呼“皇后”,尽是相敬如宾之感。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别的什么奢求,眼下这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咳,没事。”訾沭搓了搓手道,“听说你病了,嗯……吃饭没有?”
  郗月明如实答道:“没有,若是汗王方便,劳驾传些吃的来。”
  “……”
  訾沭一拍脑袋,快步走了出去。再回来时,身后一众举着托盘的妙龄女子紧随其后。
  “这一来一往的,得有两天没吃东西了吧?你就不知自己传唤么!”訾沭皱着眉头,说得十分严肃。
  郗月明反应淡淡,倒是身边举着托盘的女子,一个个全都在捂着嘴偷笑。
  她道:“是,我记下了。”
  不咸不淡的回应,让訾沭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不知是訾陬向来如此,还是訾沭特意吩咐的,外头端进来的海碗一个赛一个的大。食物种类倒是丰富,只不过,随便拿起一样比郗月明的头还要大。
  眼见所有食物都摆好了,帐外竟又悉悉簌簌地传来了声响,几个妙龄女子掀帘进来,七手八脚的,竟然抬了一整只烤好的羊腿进来。
  “……”
  郗月明捏着筷子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空中,抬头看向訾沭,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无辜和无奈。
  这点小表情倒是取悦了訾沭。
  总归不是原先那样无悲无喜的了,漂亮的脸蛋上就该有些生动的表情嘛,多笑笑挺好的。
  訾沭撩袍坐在床沿,取下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刀,开始替她切羊腿。
  外头夜幕降临,歌声又起,时不时夹杂着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与云郗皇宫寂静的夜晚截然不同。
  郗月明一直以为自己睡眠浅,休息的时候听不得半点响动,可眼下如此嘈杂的环境,身边还坐着个陌生的男人,她居然昏昏欲睡起来。
  第6章 狼主(一)“真丑。”
  “尝尝这个。”
  羊肉质地细嫩,经火烤之后,表面那层熟透变得有些硬,里面的肉倒是依旧鲜香扑鼻。訾沭熟练地转动着羊腿,手起刀落,鲜美细嫩的羊肉便被切成了小粒,随后一股脑地装进小碟子里,递给郗月明。
  郗月明道了谢,放下筷子双手捧着小碟子,就这么一小块一小块地吃着。
  床榻十分宽阔,郗月明拥着毯子靠坐着,就显得整个人小小一只陷进去。脸上又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十分乖巧地捧着小碟子吃羊肉,任谁看过去都忍不住怜惜。
  “多吃点。”
  訾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往常他可没工夫做这么精细的活儿,现在不但做了,还任劳任怨地做得十分开心,看着她吃好像自己也吃饱了似的。
  只不过郗月明并没有如他所愿多吃些。
  羊肉虽然味道鲜美,可她平时并不常食荤腥,再加上一路奔波还没好好休整过来,本就提不起食欲。因此在訾沭递过来第二碟的时候便出声制止了,放下碟子又喝了半碗甜汤,饿了两天的第一顿饭好像就要这样过去了。
  訾沭盯着手里缺了一角的烤羊腿,有些怀疑人生。
  “不吃了?”
  “嗯。”郗月明轻声答道,取过一方汗巾优雅地擦了擦嘴,雪白的巾布映在脸上,却不及她的肤色夺人眼球,殷红的唇瓣上还沾染着烤羊腿上的佐料,轻轻擦拭之间,红与白的映衬十分清晰。
  訾沭立刻别过了眼,声音低沉:“既然吃得少,就多吃几顿。我让人撤下去,你什么时候饿了就传唤。”
  既是关心自己,郗月明也不会不领情。十分得体地应承下这句话,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才道:“汗王可还有其他事?”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
  訾沭郁结,但还是开口道:“凉树草的事我会调查清楚,你不必担心。好好休整,待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启程回班珠。”
  郗月明知道眼下所处之地只是訾陬的一个部落,因为和亲在这儿待这么久,于訾沭而言已经算耽搁了。故而点头:“我记下了,会早做准备。”
  原本是寻常的问答,訾沭眼神一晃,忽然被她手上的痕迹吸引:“手怎么了?”
  在重华宫时的泄愤,因不在意而拖延至今。此时被突然问起,郗月明下意识想遮起来,怎料这只手也像昨日那般,被訾沭捉住,细细打量起来。
  伤口不大,远比不上訾沭平日里见到过的,却前所未有地触目惊心。暗红色的血痂之下有斑驳的青紫痕迹,在她雪白的肤色映衬下更显得狰狞可怖。
  “上过药了。”郗月明面色平淡,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訾沭狼狈地转过头去,不忍看她。
  他明明记得,郗月明是一个很爱笑的姑娘。可再相见时,她不记得自己了,也变了很多。每天规规矩矩地活着,冷漠得好像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让雁儿去找上郎吧,本汗还有事务要忙,暂且离开了。”
  郗月明没料到,后与訾沭的首次见面,竟然如此简单就打发了过去。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痕,郗月明长叹一声,庆幸又悲凉。
  “真丑。”
  雁儿听从吩咐,取了药来,却见公主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坐姿,呆呆地盯着自己手上的伤痕出神。
  “不丑的,公主。”她小心翼翼地搭话,“汗王也绝不会因为这些就轻慢公主。”
  瓷瓶打开,一股清香立刻弥散开来。雁儿将珍贵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郗月明手上,轻声安抚:“日久见人心,公主安心住下,慢慢会明白的。”
  与此同时,在一处远离主帐的帐篷里,一个身着青衣的青年一脚踩在桌案上,拽着堂堂汗王的衣领疯狂摇摆:“訾沭!老子的药呢!”
  “药呢药呢药呢!你少装傻,除了你没人敢进我的帐篷!”
  这青年的装束并不和訾陬的一样,反而更贴近中原,人长得也是清秀俊逸,虽然拽着人衣领的动作不太雅观,但訾沭也没将这么个文弱大夫的威胁放在眼里。
  “拿去给可敦用了。”
  “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云郗国公主?”钟声越顿了顿,继而更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受多重的伤?随便找点别的药不行吗,哪里就值当用那一瓶?”
  “我不管,你赔我!!”
  之后便是乒乒乓乓,路过的侍女们都习以为常。
  直到夜深人静——
  钟声越得了他好几个承诺才算满意,可事情谈妥了,訾沭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打算,他不由问道:“你不回去陪可敦吗?”
  訾沭不说话。
  “你不会被赶出来了吧?”
  钟声越总算找到了这人的软肋,连声啧道:“堂堂可汗啊,真可怜!”
  “闭嘴吧你。”訾沭骂道,“她初来乍到,我怕吓到她,你个孤家寡人的懂什么?”
  “行行,我是不懂。不懂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没娶回来的时候天天念叨,娶回来了吧又让人独守空帐篷,抽什么风跑我这里。”
  “走这么远的路,人还没歇好呢,我可没兴趣当禽兽。”訾沭顿了顿,满脸忧愁,“而且我感觉她不喜欢我。”
  “那就回去,多接触,让她喜欢你啊。”
  “她初来乍到,我怕吓到她。”
  “……”
  钟声越也不知道,原本一个还算英明神武的汗王,为什么现在变得像个智障。
  “那就慢慢接触呗,反正你们都成亲了。再者说,訾陬和云郗相去甚远,随便来点草原上的活动或者吃食,对她来说不都挺新鲜的嘛,怎么会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訾沭不说话了,开始思考这些措施的可行性。
  “有机会啊,你们还是回班珠去吧。”
  钟声越一边说,一边将榻上的薄毯扔给他:“人家娇滴滴的一个公主嫁给你,光住在帐篷里可不行,一般人真受不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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