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校园里多了不少奔跑的身影,纪闻礼该说的已经说完,该看的也已经带宿亭云去看了一遍,眼看着恢复记忆无望,三人一鬼便离开了小学。
  他们沿着学校围墙慢步朝前走,对于纪闻礼来说,小学才是他们回忆的重中之重,初中他们都长大了不少,宿亭云不再会让他背着,也不再为了一口吃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不会为了看风景就爬到树的最高处。
  少年笑容依旧明媚灿烂。
  但再也不会肆无忌惮地抱住他,冲他撒娇。
  宿亭云向上飘高了一些,看一眼厚厚围墙里的他和纪闻礼的初中长什么样,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他大概找出了一些规律,凡是一靠近,心头泛起一丝熟悉感的,多待久一些,就会想起来一些事。
  进到那个小学的时候,宿亭云就明白他不会想起什么了,他对那里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纪闻礼显然很在意,而他也愿意耐心听纪闻礼将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那么小的一些事。
  也会在纪闻礼的心里埋下那么深的种子。
  他又往前飘了一段路,在经过某个路口时,忽地停住了脚,宿亭云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召唤。
  他循着内心的指引,来到了某个十字路口,说实在的,光从外表上看来,宿亭云看不出这个十字路口有什么特别的,没有标志性的建筑、地标,甚至也没有开设什么美食店。
  可他就是莫名感觉到很熟悉。
  宿亭云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将繁乱的思绪理清,找到线团的起始端。他过了很久,才重新睁开眼睛,身后的三人大概也觉察到他要想起什么了,并没有上前打扰。
  他的视线在四周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了某根电线杆上。
  他围着这根电线杆飘了几圈,也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关于这个电线杆的。
  宿亭云的视线顺着电线杆往上,颇为怀疑人生。
  ——难道他也经常爬电线杆吗?!
  不过当宿亭云的视线又缓缓回到电线杆底部时,一个模糊的画面倏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
  一个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就蹲在这根电线杆旁边,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嘴角乌青,脸上也挂了不少彩,洗到发白的外套挽了上去,手臂上有好几道棍棒击打之后留下的痕迹,青紫一片,犹为瘆人。
  过往的行人自觉地避开了这个少年,笃定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这原本并不关宿亭云的事。
  可就在他准备过马路的那一瞬间,他无意中瞥见了少年过长刘海下的眼神,怅然迷茫,还带着一点失落。
  正是那一点失落,让宿亭云停住了脚。
  绿灯又一次变红,命运使他撤回了向前的脚步。宿亭云返回校门口附近,买了些东西,来到少年的面前。
  他蹲下来,看到面前的人怔神片刻,对方不适地后退了一些,低着头对他说:“我不是乞丐,不要钱。”
  “……”
  宿亭云被他这话逗笑了,藏在背后的手放至身前,一串糖葫芦递到对方面前,“这个给你。”
  对方一脸古怪地看着宿亭云。
  在当时的情形下,掏出一张创口贴显然都比递出一串糖葫芦要合理。
  见对方只傻傻地看着他,并不接过,宿亭云强行把糖葫芦塞进对方手里,“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
  “为什么给我这个?”对方问,“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宿亭云摸了摸下巴,又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穿着,“可你穿着校服哎。”
  “……穿着校服就是好人?”
  “我是说……”宿亭云抬手指了指对方的领口,“你有好好地穿着校服,没有大敞着,半挂在臂弯上,也没有绑成奇奇怪怪的麻花,拿在手里甩来甩去。”
  “……”
  “哦,对了!”宿亭云眼睛一亮,“你还有好好穿鞋哎!”
  “……”
  那时,鹤延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看到夕阳余晖落在对方的身上,黑发带了一点细碎的金光,那双眼睛明亮而又干净,清清楚楚地映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谁家的笨蛋没栓好,就这样放出来?
  万一他真是个坏人,这家伙现在肯定要少个肾了。
  也许真是心情坏到了极点,急需一点甜食来改善,鹤延忍着唇角的抽痛,张口咬下了一颗糖葫芦。
  吃着吃着,鹤延就觉得不太对劲,他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串鲜红的糖葫芦,又看了看自己面前人畜无害的少年。
  该少个肾的好像是他……
  “甜吗?”少年双手抱着膝盖,歪着脑袋,眼睛弯了弯,笑意弥漫,“心情有好一点吗?”
  鹤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善意,不自在地偏过脸去,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空气里带上了一点点碘伏的味道。
  鹤延愕然地将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身上,他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取出棉签,蘸取少量药水,涂抹在他的手臂上,少年的动作很笨拙,甚至轻柔得有些过分。
  他一时间像是丢失了语言系统,只能怔怔地看着为他上药的少年。
  余晖的照耀下,少年的皮肤尤为白皙,脸上稚气未脱,带着一点婴儿肥,看起来柔软q弹,戳上去的手感一定很好。
  染着金光的睫羽就跟蝴蝶翅膀似的,微微颤抖时,真让人心痒得厉害。
  手臂的伤都已经涂抹上了一层药,少年抬眸,准备给他的脸上也擦一些药。措不及防下,他们的视线于半空中交汇,他从没见过那样一双漂亮动人的眼睛,那里盛满了关切,轻易就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
  鹤延躲开对方伸来的手,“你笑什么笑?”
  于是少年立刻敛了笑意,故意板着一张脸,像只气鼓鼓的小猫咪,“好,那我不笑了。”
  “……”
  生怕自己不够凶神恶煞,少年又朝他呲一下牙,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一看就知道,咬人一定不疼。
  蘸着药水的棉签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少年抛弃了故作凶恶的想法,神情专注而认真,明明碘伏的味道那么重,鹤延却还是在空气里嗅到了一点,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他的心脏忽然跳得有点快。
  以至于面前的少年替他上完药,把剩下的药水和棉签打包好放进他怀里时,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少年起身,准备离开。
  鹤延下意识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他别扭得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口,只能从口袋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胡乱塞进少年手心里,他低着头,局促不安地说道:“带着它去买彩票,会中奖的。”
  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
  面前的人呆呆地望着手心里的符纸。
  过了一会儿,少年开口道:“可我是未成年。”
  “……”
  “我拿着它,去买干脆面,可以吗?会中‘再来一包’吗?”
  “……”
  鹤延双手抱头,艰难地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了两个字,“可以。”
  “好喔,谢谢你!”宿亭云小心地将符纸折好,放进口袋里,他挥手朝鹤延道别,然后穿过马路,兴高采烈地回家。
  第二天——
  十二岁的宿亭云在学校小卖部里,中了他人生的头奖——整整十包干脆面。
  第37章 37 你不要太过分了。
  宿亭云并不知道那一年蹲在电线杆旁的“不良少年”就是鹤延, 即便经过了漫长时间的追求,以及甜蜜的两年恋爱,宿亭云也没有发觉。
  鹤家的人生来就有阴阳眼, 能瞧见别人所瞧不见的东西,鹤延原本也有,后来父母双亡,他受了刺激,“失去”了阴阳眼。
  十二岁那年,他忽然又重新觉醒了阴阳眼。
  初遇宿亭云的那一天,便是鹤延重新拥有阴阳眼的半年后, 因他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 又时常与空气谈话, 成为了别人口中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们惧他、怕他、孤立他、欺负他。
  鹤延自不是软骨头,不可能放任别人欺负自己,别人打他一拳,他定要还回去十拳不止。
  平日里,他受的大多是些小伤,遇见宿亭云的那天, 他以一敌十, 虽然把对面人的打得很惨, 但自己也挂了不少彩。
  挂了彩,回家就不好交待了, 鹤延无处可去, 就干脆蹲在路边“自生自灭”。
  在这样的情况下,宿亭云出现了。
  如天神一般携着温暖的光晕降临在他面前,美得不像是真实世界的人。
  宿亭云留给他的塑料袋里, 除了有一点别的伤药之外,还留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是现撕的,边缘很不完整,但少年的字迹却工整又漂亮。那个傍晚,鹤延拿起那张纸条,放到阳光下细细看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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