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巷子里,木头架子下方,带着面具的盘香饮砸完了最后一勺铁水,炽热星星漫天洒下,砸在她周身,溅起灼人的热度。
  围观的众人,都被绚烂的铁花表演迷住,把手伸进袖子,撒钱出来。与她同行的表演之人,都殷切的弯腰捡钱,只有她,坐在架子最下方,一条腿在大腿上压着,另一条腿垂落,晃啊晃。
  那晃着腿的小女孩,既视感太强,慕千昙差点看错,还以为是裳熵的过去。
  因这份熟悉感,她脑中突然闪过一段久远的回忆。
  第一次带裳熵去见盘香饮时,裳熵的那个旧版葫芦面具还没坏,那时,盘香饮一眼就认出这是打铁花要用的东西,还说自己小时候也玩过,和裳熵很像。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那份相似,倒不是长相,而是一种天生就不受世俗约束,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简直一模一样。
  表演者都在捡钱,盘香饮四下看看,觉得无趣,把水壶扔了,跳下架子,在哄闹的人群中,踩着钱,就要往外走。
  一人拉住她:你要去哪?
  盘香饮道:我要走了,再也不打了。
  那人道:好不容易学会,能赚钱了,怎的要走?
  盘香饮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赚钱才来。我学这个,只是因为你们说我学不了,现在我学了,学得比你们都好,就没意思了。
  那人问:那你要去哪?
  盘香饮摇指天边:我要去练剑。
  说要练剑,就去练,她闯进铁匠铺,随手从墙上摘下来一把,在手中掂掂,挥舞两下,就立刻丧失了兴趣。
  总听大家说什么君子之器,百器之首,但实际上拿在手里,感觉和用来看老虎的柴刀也差不多嘛。归根结底,都只是武器的一种罢了。
  她没了练剑的心思,却还有打架的想法,于是,赤手空拳,与人论起武来。倒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斗殴,而是直接往街上竖一道牌子,说:我能打遍整条街!
  一个有着水灵面容的小姑娘,说这种话,实在是口气太大,令人耻笑。看热闹的人里,有一位打算陪她玩玩,抱着逗乐的心思,上去撩架,结果连她动作都没看清,便被一拳捶翻,好半天起不来。
  久而久之,人们发现这孩子的确是个狠角色,且揍起人来根本不知道点到为止,下手颇狠,渐渐地,也就不敢在应招。
  打完了一片地方,盘香饮就背着牌子,换个地方继续。她的名声,也就这么一拳一拳打起来了。
  一位云游的修者,听闻了她的事迹,赶来一见,发现此女资质甚好,便收为徒弟。盘香饮跟着她修仙,以极其恐怖的修炼速度破开全身气穴后,便辞别了师尊,又在街头混起来。
  她成为修者的路线,与她离开渔村,凭一双拳头砸出名气的路线基本上没差别。这次,她的语气更是狂傲,几乎算是挑衅,前来应战者众多,都被她打退。
  无数宗门来请她入门,也全被轰走,问起缘由,她只会说:跟一个人学,不如跟一群人学,话不多说,谁再来战?
  五年过去,十年过去,盘香饮声名鹊起,再找不到一位愿意主动应战的,只好自己去参加各种宗门大比。毫无争议,每次都拔得头筹,打得修仙界叫苦不迭。
  在剑仙之名的角逐中,她拿着一柄火叉,一连干废了一群人,剑仙之名自然落到了她身上,可她却不屑一顾,冷笑道:区区剑仙,怎配我。
  她喜爱香包,每到一个新地方,总会买一种有着当地特殊香味的香包,她杀人时,那气味也追随她袖间。她扔下了剑仙的名头,残酷,暴力,冷血的标签却追随她左右。
  于是,她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杀人恶棍,铁面香仙。
  她足够强大,所以也足够狂,这一点体现在方方面面。闲来没事找乐子时,她买了间空屋子,把大门给改装,上半部分钉死在门框上,只留下半部分开着,以表示,不管是多么有身份的人来,要进她的屋子,都需要低头弯腰。
  围在她屋子周边的人很多,但没人敢进去招惹,都害怕被随手拍碎脑门,或者断手断脚,一辈子都毁了。修仙界对她怨声载道,要把她比作恶妖,恨不得处置而后快。
  我就不信偌大的修仙界,没有比她更厉害的。
  一定有,就看愿不愿意出手了。此女实在歹毒,怎么能放任这样的人肆虐!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被盘香饮无情击碎道心,所以期待有谁能来收了此人的神通,挫一挫锐气,而这个人真的出现了,只不过,方式与他们所想象的不同。
  一个大晴日,那个女人来了。她的外表素雅,手中掌着天平,身边跟着一只老虎,雾气与薄淡的花香追随在她身后。
  众目睽睽下,她弯腰进入了那间房子。
  那样薄弱的身体,哪里会是铁面香仙的对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等待着,女人的尸体被扔出来,可谁都没想到,一炷香后,不禁女人完完整整的走了出来,跟着她出来的女孩,满脸都是被驯服的顺从。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个女人原来是第一仙门北斗七星宫的大宫主,绮山。
  也正是她,从虎口中救下来尚且年幼的女孩,并在后山养了她三年,成为了那位传说中的虎仙。
  跟随女人回宗门的路上,女孩得到了一个新名字,盘香饮。
  实在没想到,这个名字居然是绮山给起的,这么看来,有救命再造之恩,人生中最为幼小无知的三年也跟随她长大,甚至还有名字,那么,叫一声娘亲也无可厚非。慕千昙问道: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来着。
  裳熵道:师尊好奇我过去的事吗?
  慕千昙道:也不是那么好奇。
  裳熵轻笑:有机会的话,我会全部告诉师尊。
  感觉会很浪费时间。
  时间还有很多。
  眼前的场景开始加速变换,鲜嫩的绿意从漆黑的裂缝中生长出来。慕千昙往前走,问着:看来你对杀死魔物很有信心。
  不,裳熵摇摇头:我是对你有信心。
  垂落在面前的枝条随风摇曳,漾起绿意,慕千昙用手背拂开:对我?
  裳熵道:我始终觉得,没有师尊做不成的事。
  慕千昙道:事到如今,我都不敢说这种大话了。
  那就由我来说吧,裳熵沐浴在干净的日光中,眸子呈现出清透的蓝:我要成为比师尊还要了解师尊的人,然后替你说你所有的真心话。
  柳枝拂动在耳边,带来细细密密的痒,慕千昙正发呆,一只指尖微凉的手伸过来,替她拨开了那几根树枝,与耳边的碎发这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小的不适。
  她缓了步子,与女人对视片刻,正要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所有人注视,登时道:尽会说些有的没的,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一点都没改,还是改过头了。
  裳熵道:就算把爱影放出来,说出来的话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师尊是明白的,我这个人,不怎么要脸皮。
  慕千昙一把扯开遮挡在眼前的树枝:你不要我要,现在开始闭上嘴。
  清除了障碍,视野不再被遮挡,过量的阳光涌入眼睛。这里是山顶,远方是辽阔的北斗七星宫。绮山就端坐在远端,盘香饮站在她身后,两人一起望着山下宗门的繁盛。
  时间似乎又被拉后了几年,盘香饮的脸上又多了些更为成熟的线条。她为绮山倒茶,忽然,听见面前的女人说:这样的好景不会持续太久。
  盘香饮微怔,她顺着女人的目光,望向平和安宁的北斗七星宫,不解道:为何?
  绮山道:如果你能成长起来,接替我的位置,也许和平能够持续下去。
  盘香饮道:我接替你的位置,做这七星宫的宫主?这就是你当初找我的目的吗?
  绮山的眸中满是悲悯:北斗七星宫会消失。
  盘香饮知道绮山有卜算的能力,但此时此刻,没有作法,也不像是预言,她却说得无比确凿,好似已看到了宗门覆灭的既定事实。
  这时,场景再次转换,阳光骤然盛烈,变为金光。上一秒还在山顶之上,下一秒,已回到了集议大厅。
  慕千*昙还以为她们从心源幻境中出来了,正疑惑为什么结束的那么早,随即便发现,大殿的座椅上并没有那群乌鸦,中央的地板也没有池水,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圆桌。
  桌边,绮山坐在首位,其他人依次围坐。看他们的服饰,应当就是其他宫主。他们的脸有些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看不清楚,只能听见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朦胧含混。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