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她惊讶于这份脱去嫉妒的清白会诞生自她的心田,就好像,眼前这从身体内分离出的,其实是她的憎恨一样。
  不过,她知道那不可能。
  心态放平的原因,或许是说服了自己并接受现实,又或许被坦白了一切,找到痛苦的根源,对未知的恐惧变成了对不公的愤慨,反而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幸运?我绝不这么认为。恨影再次逼近,眼神阴冷,手压着碎片抵上女人脖颈:如果一切都能在合适的时间结束,那才叫幸运。
  慕千昙没有避开,而是迎上去:怎么叫合适的时间呢?
  她身上的气息被风送来,恨影动了动喉咙:你从天而降,用计谋欺骗我,让我爱上你,然后全部就...戛然而止。你看起来比我知道什么时间最为重要,所以每次选得恰到好处。
  你认为...慕千昙望进她的眼睛:你爱上我,是因为我的计谋吗?
  想要拿刀,就不能抗拒她的贴近,恨意梗着脖颈,不让眼神闪躲。
  慕千昙道:我的确算计了你,在很多地方,唯独情感方面没有。被你轻易消灭的那个爱影,是你的意外,也是我的意外。
  恨意道:我不相信你了。
  慕千昙挑眉: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会信任我,现在功成名就成了大人物,就要背信弃义了?
  从一个诈骗大师嘴里说出来背信弃义四个字,多么荒谬。恨影气道:难道你认为我一定要心志坚定永不改变吗?
  少女像只小小的凶兽,爪子与牙齿,都隐隐散发着危险。慕千昙稳坐不动,还是拿出那招:是你自己说的不会变。
  是的,她确实说过。人总有天真的时候。
  恨影无言以对,哪怕是恨,也做不到胡搅蛮缠。她最需要表达的影子,却被迫最为矜持。
  她握紧碎片,边缘割破了自己的手。
  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锋利的碎片距离女人只有咫尺之距,能够轻易割破那个女人的喉咙,终结一切痛苦。
  可恨中无法再诞生恨,那块碎片可以轻易伤害自己,却终究无法刺下去。
  最终,恨影只是无力瘫倒,眼眶中的眼泪摇摇欲坠,又生生忍住,咽下晶莹,咽下话语,沉默下来,碎片咣当坠地。
  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受消失之苦所累,话语变得断断续续:我已经去过天上了,哪怕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也无法阻止离别,除非,相遇之事从未发生。
  因为我接受了你给我的,那个并不美好的开始,我毫无怨言,所以才让你肆无忌惮的,用那种方式把它结束吗?
  抱怨了那么多,责怪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最恨别离。
  慕千昙没有说话。
  恨影以为她要像从前那样沉默,这女人总是这样,不想说的话就干脆不说,只顺着自己,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可没想到,在她的心将要化为灰尘,在她将要放弃征讨,顺从着消失时,女人忽然开口,带着戏谑之意:裳熵。
  恨影回望她,目光不甘。
  慕千昙放下药碗,念少女的名字,难得真诚道:裳熵,迄今为止,我没有放弃过。
  我是因为太想活了,才死了那么多次。
  正因为她是太爱,才诞生了那样浓烈的恨。
  胃之塔里发生的事,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魔物从天而降,撕碎了造物主亲笔书写的世界规则,带来前所未有的噩梦。
  她也只是受害者而已,绝望之下,还难得做了一回成全之事,对这个她丝毫没有留恋的书中世界,做出了从未想过的牺牲。
  如果有机会,如果不是走到了死路,她也想活下来,从前那般无趣但安宁的日子,她不会说怀念,但继续过下去也没什么。
  那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就像恨影也有难以袒露的内心。她们都是善于隐藏,羞于表达的人,应该都能在目光对视间明白彼此的意思。那样的离别对她而言,也并非轻松的事。
  恨我吗?慕千昙垂下长睫:你最恨我的那部分最像我。
  会肆意说出责怪的话,毫不留情表达厌恶,傲慢的,不愿低头的人,不是裳熵,而是让她耳濡目染了很多年的慕千昙。
  恨影的那张脸,终究还是剥去愤怒的外壳,露出苍白茫然的内里。
  她捂住眼,用力揉了揉,干涩的声音逐渐轻柔:我是恨我自己。
  她说完,身影消失于飘飞的细尘之中。
  慕千昙看着空荡荡的地板,手从食盒上抚过。
  她沉默须臾,没有继续收拾药碗,而是放松身体,向旁边一趟,躺到地上,闭上双眼。
  试药消耗太大,要不是强撑着和那大傻龙多说几句,她早就睡着了。现在身体疲乏,连爬去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干脆就这么睡。
  没多久,意识断联,梦里,还有个小孩在吱哇乱叫,骂骂咧咧的说完,把自己装进咸菜坛子里,兀自滚走了。
  夜色越深,门忽而被推开,一双脚走进来,脚步刻意放轻,怕惊扰屋里的人。
  来人一身皂黑,发间还残留着几缕花香,在幽夜中游荡。她一步步走到女人身边,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被子盖好,这才折返去清理食盒与药碗。
  收拾好东西,盖上盒盖时,她看到地上的那份记录纸张,将其一并拿起来,再来到桌前,点上烛台,光劈开一角黑暗,照亮她的脸。
  没良心。裳熵默念这三个字。
  她唇角浮起一抹晦涩的笑意,手掌铺开纸张,拿起笔,沾了沾墨水,口中喃喃:我最恨你的部分最像你。
  纸上由爱影留下的记录,就像恨影所描述的那样,混乱不清,毫无价值,好在借由那双眼睛,裳熵全程看到了师尊的反应,于是,重新用正轨工整的字誊抄一遍,连带着前面的所有内容一起。
  全部抄完,她合上书,在桌上放好,而后转过半个身子,身披月光,隔着纱帐望向床上的人,轻声道:何止是恨影与你相似呢。
  她静静看着人,烛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她下意识摸索着手腕,那里有四道疤痕。在小爱影的手臂上,则是一溜青青紫紫的痕迹。
  师尊似乎忘记了那短暂时间内发生的事,药材摧毁了她的片段记忆,也给她制造了某种幻觉。
  在那个幻觉中,似乎有谁一直在向师尊重复一句话,而师尊则不断回应着....
  裳熵回想起那时的画面。
  我不喜欢你。师尊蹙着眉,在别人怀里也不老实: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知道什么是爱吗?就这么大言不惭的说,我不想听。
  她居然问一个纯粹诞生于爱的人,知不知道爱是什么。
  但是...师尊靠在她怀中,语气不再有凌厉,心声般轻:我也不知道。
  指腹摩挲着手腕,裳熵目光渐柔。
  各地传回的消息显示,外面愈发不安宁,风雨欲来,就算乐观估计,至少十年内,仙人两界都难得安生。在洪水猛兽到来之前,她还能有师尊陪在身边,这已是难求的美梦。
  等月色从她后背移开,挪到桌面,将一桌纸张照得惨白,她才悠悠转醒,转回桌子,把烛火挑亮些,掀开了急待处理的信件。
  夜依然长,却不再难熬。
  第281章 比你的恨影胸前那个泰山压顶之符更鲜艳吗?
  第二天,慕千昙醒来时,已接近正午。
  昨夜用了药,本就不爽利的身体后遗症叠加,难受到后面几乎失去意识。还以为这种情况要持续一段时间,但睁开眼后,却没有想象中痛苦。
  头有些晕,关节微麻,肌肤表面的血线还未褪,除此之外,没有太多不适,看来那段时间的修行还是有用的。
  慕千昙在床上躺了会,坐起身,手臂挥开床帐,看见桌前坐着的女人。烛火熄了很久,灯油早已凝固,桌面上的书似乎比昨晚上还要厚实些,看来某人并没有休息。
  师尊醒了?床上人并没发出动静,但裳熵还是第一时间放下笔,转过头:我去给你备饭。
  说完,便出了屋子。她刚一离开,慕千昙也没闲着,打算去洗洗。昨晚上出了不少汗,那大傻龙肯定也感受到了,但约莫是不敢多余动作,便也没给她洗换,就这么直接就睡了,别提多难受。
  竹屋附近没有人住,只有一些负责照顾生活起居的小妖。一听她要洗澡,如临大敌,慌慌张张忙碌起来。打水的打水,烧火的烧火,不一会,浴室里便升起袅袅雾气。慕千昙掀帘子进了屋,把拿着布巾要擦背的小妖赶走,自个泡进浴桶中。
  舒舒服服洗完澡,她换了身衣服,还是那天衣架上的皂色袍子,宽袍大袖,罩在她身上,显得人清瘦高挑。长发散在身后,轻柔飘逸*,出尘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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