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她另一只手抓了抓头发,用力揪住发根,声音颤抖嘶哑,仿佛在撕碎什么似的:你就不能好好保护自己吗?能让我去做的事,就依赖我不行吗?你认为那些事我做不到吗?你对我没有任何一丝信任吗?
  她情绪不稳,濒临崩溃,一通凶过来,慕千昙居然没生气,反倒是沉下来了。
  片刻寂静后,她开口说话,语气竟显得温柔:我能依赖你一辈子吗?
  裳熵道:我对你许下的誓言,哪一个不是一辈子?是你从不相信我!
  这句话近乎咆哮,震得她眼眶至肺腑都麻木,可刚脱口而出,还没在空气中转个弯,裳熵就睁大眼睛,被情绪支配到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
  她看见师尊两颊的碎发,与没什么血色的唇,反应过来师尊此刻身体还很虚弱,能坐起来说话就不容易了,不能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她懊悔至极,掌心拍了两下额头,举起两只手。深吸一口气,缓慢压出: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似是害怕事情再不可控,她转身欲走,身后人出声:等会。
  慕千昙偏头望向床铺,片刻后再转过来:你听好了,我...
  因羞愧而不敢抬头的裳熵,见她迟迟无下文,还是抬眸看了眼。
  慕千昙按了下腹部,以下巴点了点床边:隔那么远说话,我不累吗?
  方才煎涌的所有燥气全部消散,裳熵耸着肩膀,拖步子走到床边坐下。
  慕千昙问:你那暴躁的毛病还有?
  裳熵道:对不起。
  没必要一直说,对不起也是一句没用的话。
  也?
  是,你上一句也很没用,信任。慕千昙往后靠了靠,稳住了身形,再次念道:信任。
  吃啥补啥的虚弱后遗症像是一层胶黏在她体内,有任何小动作都是成倍的疲惫,她喘息都有些费力,面上倒是不显,只是眼中多少掩不住疲态,所以垂了眼睫。
  她支起一条腿,手抚摸着凸起被面上的花纹,调整了一下声线,不至于那么虚:对她人信任,是放任自己的心,忽略所有可能遇到的风险,来盲目期待获得某样东西。
  信任并不是什么强有力的武器,即使我对你有一百万分的信任,也无法改变你,更无法约束你,说到底,甚至不如锁龙环好用,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只靠信任就能解决问题,那么一句我相信你就可以作为在全世界犯傻的通行证,人们哪里还需要那么合同,证据等等来佐证说过的话。需要这些外物约束的理由,就是信任本身不可信。
  裳熵似懂非懂,比起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缓声说话的女人更加吸引她。
  她与师尊之间,有不那么针锋相对的时刻,几乎都出现在师尊为她讲解一些道理的时候。
  无论是什么场景,神色淡淡的女人动动唇,就说出一连串她听不懂的话。话题包罗万象,涉猎范围极广,可谓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从前的她就喜欢,现在更是。
  她软化了声调:那...至少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你总是不惜生命的冒险?
  慕千昙道: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能靠冒险才能得到。
  裳熵哑然,她知道师尊有多么拼命,所以无法否认这句话,最后只是道:外面很危险。
  慕千昙道:危险也伴随着机遇。想把我困在一个地方*,阻拦我前进,你是新的胃之塔吗?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利剑,霎时刺穿了裳熵的胸腔。她在刺痛中惊醒,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对不起,我没想过这种事...
  裳熵。慕千昙念了句:你还是裳熵吧。
  裳熵连喘了几口气,手背擦了下眼角,侧过脸。
  慕千昙道:我想说的是,人不能被困在过去。我也是才弄懂这个道理。
  若不被之前的记忆拖住那么久,也许她不会走向那个种种意义上都困死自己的牢笼。
  呼啦啦说这么一通,她耐心消磨得差不多,脾气快翻上来了,开始赶人:好了,你出去吧。
  师尊说话总是这样,哪怕语气没有波澜,也是带点刺的,细细密密的扎人,可裳熵听完,总是会抛掉一切躁动不安,平静那么几个霎那,又再次心跳得失去规律。
  她不懂为什么不那么温柔的风却让人心中静谧,只转过头,定定看了女人两眼,才恭敬道:谢谢师尊的教诲。
  慕千昙道:算不上,就当喝一口鸡汤。
  鸡汤?裳熵歪了下头。
  慕千昙低声道:出去吧。
  裳熵嗯了声,点了点药碗:师尊记得喝药。
  等她出去,慕千昙才卸了劲,软下来,发出几声轻微的嘶。
  她从前只觉得疼难忍,原来虚弱也能难受到这个地步,像是得了场大病。
  默默靠着床头歇息一会,慕千昙揉着太阳穴,对门口说了声:把李碧鸢叫过来。
  裳熵出去已经好一会了,按理说应该已经走远,但她就是有一种感觉,这大傻龙不想那么快离开,肯定会蹲在门口一顿反思。
  果不其然,在她快把药喝完时,李碧鸢端着两碗面进屋来了。
  你醒啦,身体咋样?
  她刚走近没两步,像是看到什么,脚步停住,视线挪开:你不用整理一下吗?
  搁下药碗,慕千昙手摸到床头,晃了几下驱魔铃:整理什么?
  叮铃声响起,她下意识低头看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件浅蓝色衣裙,该遮的都好好遮着,挺整齐。
  啊...李碧鸢也不晓得该怎么说,估计是觉得自己奇怪,耸耸肩,用脚把床头小桌勾到床边,放上面:就是这里。
  她扬起脖子,指尖在上面上下滑动:你这里,有一些红线。
  慕千昙摸了下脖子,这个位置,她自己肯定是看不到的,不过抬手时,她注意到自己手背上血管较为明显的地方,都有着又窄又细的浅红色血线,掀开袖子一看,果然小臂上也有。
  藕白的肌肤最衬红色,那些血线不仅不会可怖,反而有一种在瓷器上描画的美感。
  慕千昙好像能想象出她的颈间是个什么样子了,而身上只会更加严重。
  ...我回来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吗?
  那不知道。
  你没看见?
  裳熵怎么可能把你给别人看。
  慕千昙有些无言。
  吃啥补啥的后遗症?
  李碧鸢找了个板凳坐了,把其中一碗面推到她面前:应该是,你还用了两次,所以有点明显吧。
  她身上怎么总发生这么尴尬的事....
  慕千昙咬了下唇,翻出刚告诉别人的道理,不能被困在过去,而后全部掀篇,低头看去:什么东西?
  李碧鸢咧开嘴笑:泡面。
  碗里的面确实是卷曲的,但卷得粗细不均,松松散散,像是烫染失败的金发。这一看就不是从现世带来的,而是出自李碧鸢之手,把平常的面条给生生卷弯。
  到底图什么...
  慕千昙道:强扭的面不会弯。
  李碧鸢吸溜一口,眼睛往上瞅着她:感觉好像已经弯了。
  慕千昙反应了少顷,才道:我不介意让你物理弯一下。
  抛开奇形怪状的面不谈,汤底看着还不错,色泽金黄,香味浓郁。她躺了许久,也着实饿了,加上刚喝完药嘴里苦,需要点东西压压,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你有狂犬疫苗吗?
  啊?你被狗咬了?
  暂且还没有。
  这还能预言啊?
  感觉会用得到。
  李碧鸢咬了口白萝卜:裳熵还咬你呢?
  慕千昙道:她倒是敢。
  李碧鸢咽下口中的食物,筷子尾端敲了敲下巴: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不能。
  就是说啊,李碧鸢压低身子:你心里有什么感觉吗?
  筷尖反复夹不起一片青菜,在金黄色的汤水表面和油汪追逐,慕千昙冷哼一声:没有。
  李碧鸢拍了下膝盖:不愧是你啊,看到伏家死了那么多人都波澜不惊的,我真是要像你学习了。
  慕千昙顿了下,夹起那片青菜:你没晕?
  李碧鸢诚恳道:我晕了,差点从你妹身上摔下去,但不只是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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