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去死吧。
  慕千昙梗住喉咙,死死咬着牙,咬住满口血腥,勉力忽视那道斜斜贯穿身体的伤,手向前伸,扒入雪地,血红的五指扣住地面的石砖,带动整个身体拖着向前。
  本来还想先止血,再想办法往前。可这一刻她心中突然涌出不管不顾抛却一切的极端渴望,瞳孔疯狂聚焦,眼里只剩下了那道大门。
  能多走一步就是一步,能靠近一点就是一点,逃亡?以后?全都扔掉,支撑她走到现在的那口气也让她爬也要爬到终点!
  大雪如织,扰乱视线,落在地上就是一片盲白,如此轻盈宁静,就好似小妹结束手术之后,生活再次陷入了让人安心的平静中。
  包茵陈不太说话,没找事,也没和人鬼混,除了偶尔会带点效果不明的药来,其他时都听话的吓人。
  小妹恢复得很好,再过一段时间小肚子上连疤痕都会全部消失。慕千昙工作还算顺利,找了一个一周做四天的工作,还是按日结钱,吃吃喝喝交个房租水电不成问题。
  可安逸了没几天,反倒是慕千昙有点忍不住了。
  由奢入俭难,对于她这样从天到地的人而言,适应起来就更难。
  去年一整年里,她看似平稳,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底还是回避过去,要把曾经光鲜亮丽的生活当成一场梦,才能去面对坑坑洼洼的现状。
  而如今,从家教里尝到一点甜头的她,竟开始蠢蠢欲动了。
  对她而言,所谓的奢,并不代表一掷千金的生活,或者橱窗里价格惊人的高额奢侈品。她想要的只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卧房,不被打扰的安全环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随性,以及存款里让人有安全感的数字。
  这些东西看似简单,但要在小妹和包茵陈与她共同组成的家庭里,至少以慕千昙打苦工的赚钱能力来看,要实现起来相当困难。
  所以,在又做了几天活之后,她再次把目标放到来钱快又轻松的家教工作上。
  在萌生了再试一次的想法后,一切辛苦劳作似乎都变成了不必要的,她总是有意无意想到那还没走的第二条路。
  于是乎某天,鬼使神差之下,她还是登上了熟悉的网站,下了一份别人的在校证明,修修改改称自己的信息,又在各种社交论坛上搜集来了课表,还故意找到学校,以替考的名义让人帮忙把学生证复制作假一份,处理得天衣无缝后,把东西塞入透明口袋,封装起来。
  抱着口袋蹲在地上,慕千昙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她教育小妹不要偷东西,却自己做了欺骗的勾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了。
  那么,要去吗?
  她还是在比较传统的家庭环境长大的,从小到大除了报复别人的校园霸凌时,其他也没做过太坏的事。即使如今个人的道德底线已经下放,但是明目张胆的骗人这种事...
  眼瞅着地板上皲裂的水泥缝隙,她忍无可忍地扣紧袋子,还是豁出去了。
  特殊手段可以帮她跳出现有的牢笼,只要有一笔稳定资金了,到时候自由之后,她再去上学,也算是一种后补票的形式啊,不是多大事,没关系的。
  必须要去!
  有了经验,想要找家教轻车熟路。这次不再是开学前的暑假工,而是在校生的兼职。
  她有实打实的高中在校成绩,也有已经考上但没能去上的学校里的伪造学生证明,这两样东西加上她流利的表达,较好的正面形象,很快找到一家出价非常可观的富硕家庭。
  过往还在那个家庭的时候,她虽然被认定为天赋寻常,但由于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所以本来也很有机会继承家产,那么家里配套的学习肯定是少不了的。
  她三天两头被安排参考各种没必要的聚会,见各行各业的人,积攒人脉,见识世面,由此被迫学会了许多现在来看无用的技能,例如打高尔夫,骑马,打。枪,冲浪,泡茶等技能。
  在那个狭小拥挤的出租屋,这些需要有钱有闲的人才会考虑的娱乐方式,注定会被灰尘埋没,可是在家教中,就变成了能够与主人家聊天的谈资。教课之余提起,会显得她足够博学,认真,靠谱,偶尔还会充当和家庭陪。玩的角色,家长孩子没有不满意的。
  由于课表限制,她不敢一次性在某家做太多,所以多线并行,找了好几家,错着来,钱包在一天天鼓起来。
  稍微有钱之后,她就在考量换一个地方居住,然而挑选房子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她却不敢让心情雀跃。
  对于自己那条烂命非常熟悉的她,晒了一会暖太阳,就开始担心前方有什么雷暴在等待自己。她享受安宁都提心吊胆,而现实果然也不负她的期望。
  那天,她照常在房间里教主人的孩子学习,今天已进行了两个小时,她正在翻书布置习题,忽而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还有谁在打招呼。
  这家人偶尔会接待朋友,慕千昙也习惯了,可书翻过一页,她听见那热情说话的声音有几分耳熟,这份不安迅速在心底扩大,直到门被打开,爆炸成一团弥漫整个空间的恐慌。
  我来看...开朗话语只说了半截,两双眼于空中对视,各种情绪被瞬间打翻。慕千昙猛地站起来,那人则是短暂的诧异后,脸上绽开了浓烈到恶意的笑容:哎呦,这不那谁吗?
  她遇到了她的高中同学。
  慕千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家门的。
  她听见那女人大笑了整整两分钟,听见主人家疑问她们为何相识,而后便是剥去她筋骨皮肤的撕裂。她的谎言被当面拆穿,她的过往也一览无余,她的身世,她被抛弃的事实,她的无能为力,全都暴露在数双眼睛之下。
  她所辅导的,那个曾经用仰慕眼神望着她的孩子,听完那些后也惊讶到神情复杂了许多。她不仅一瞬间被驱散了神光,同时又被加注入小人,骗子的躯壳里,一下子矮小起来。
  慕千昙根本无法形容那时的心情,就好似突然脱光了,站在寒风瑟瑟中还要维持体面,每一个眼神她都需要攒足勇气才能对上,生怕那是鄙夷或失望。
  她头一次嘴笨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匆匆离开此地,把这一切当做一场噩梦全部忘记。但这样落败算什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时刻,所以不能画上这样匆忙结束的句点。
  于是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本,向主人公打了招呼,临走前,对那嘲笑的女子说:别笑了,风水轮流转,幸灾乐祸小心招致厄运。
  关上门后,她飞也似地逃离。
  她能教全科,所以每次带来的书都很厚,装在包里,沉甸甸压着肩膀。她漫无目的游走了一段距离,又去公园散步,正赶上一场小雨,她蹲在密实的梧桐树叶下,没注意到有污水顺着屋檐滴在她脑袋上。
  雨声哗哗,慕千昙尽量放空,看蚂蚁匆忙搬家。但还是忍不住会联想到雇主家中,那位同学会以怎样嘲笑的语气说起她过去。
  哇,那个曾经傲到不行的家伙,居然偷偷给人做家教?而且还骗人,怎么落寞就算了,人品也一落千丈啊。
  慕千昙磨着后槽牙,抓起一颗石头丢进水面,打碎了她的倒影。
  站着说话不腰疼,让她们来试试?
  都不说经历贫穷了,光是下调一点生活费,她们就会哭爹喊娘。一个个娇生惯养的样子,光是那张比石头还硬的床就够她们受的。
  笑,就笑吧,喜欢嘲笑别人的家伙也会沾上霉运,早晚也会倒霉的。
  她蹲了很久,腿都麻了。雨潇潇而落,没有停歇的迹象。
  手机进了电话,是从家里座机打来的。已过了晚饭时间,该是小妹问她为何还不到家。
  慕千昙捋了把头发,手心一片潮湿,她这才发现自以为躲了起来,其实早被淋湿了。轻轻啧了声,她接了电话,解释自己要晚点回去,在外面吃,不要等了。
  小妹问她有没有带伞,她睁眼说瞎话,说带了。
  小妹说你放屁,家里就一把伞,还在高筒靴子里插。着。
  蚂蚁们被致命的雨水围绕,不知所措,晕头转向,但也只是迷茫了一会,便开始努力翻山越岭往家赶。
  慕千昙这次没有扔石头,往前探身看了眼天色,估摸雨停的时间,而后说自己今天是家教的最后一天,要和主人家聚餐,很晚才回去,这边有伞,没关系。
  手机那边传来哈欠声,小妹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慕千昙没挪步子,依旧放空。
  这件事说到底,是她骗人在先,就算是哪天被抓到了,她也有心理准备,贪心所带来的惩罚,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方法未免太惨烈了,何必一定要让曾经的同学来揭穿呢?
  尽管到最后时刻她也没有呈现出灰溜溜的样子,维持了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可这点小小的反抗不足以抹消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像是个沉甸甸的锈锁压在心头,怎么都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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