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但仔细想想,她说得有道理。如今受制于人,伏璃只能先保住小命,且自己可以相信秦河与裳熵保守秘密,却不能信任那个阴晴不定的女人不会做手脚,契约对两方都是约束,她不算吃亏。
  她再次强迫自己冷静,缓缓松开拳头,捏起炭笔,却没有立刻书写,而是望向了跌落在旁边的卷轴。
  那份契约锁住了母亲十来年,还给与了她的女儿新生命。而就在它的身边,她侥幸过来的孩子也要立下同样的契约。
  难道真有天注定的悲剧?
  唯一好点的是,至少现下签订的这份契约,不会是单方面的威胁。
  害怕她一看这东西就要发疯,秦河把两份卷轴都捡回宝箱里关起来。伏璃压抑着悲愤,开始书写,洋洋洒洒,等勾完最后一个字,莎草纸都被地板烘热到滚烫。
  吹走多余的碳粉,伏璃把契约推过来。纸张不算小,字体却尽可能大,乱糟糟的如同草书,狂躁着填满整张纸,这是她激烈心情下唯一的发泄。
  慕千昙拿起那张纸,粗略看了遍内容,接过炭笔修改了其中一部分,校订一些词语后,把纸交给秦河:制定契约需要的阵法,会画吗?
  秦河接过纸:会的。
  用我的血。慕千昙拆开手部伤口的绷带,重新撕裂那处破口,让鲜血滴滴答答滴在地板上。裳熵动了动喉咙,转开视线。秦河用手指沾着血,在填充了纸面的躁动字体上方,又加了一层约束灵契。
  绘制阵法是件较为漫长的事,而血液离开身体没多久便会凝固,所以需要保证一直有新鲜血液涌出。没一会儿,慕千昙的脸色就白了几度,再加上塔内不再流动的空气,与升高的温度还在蒸腾,她的额头布满了细汗。
  裳熵看不下去,撸起袖子:用我的吧,不是一样吗?
  慕千昙道:不要什么事都想掺一脚,你老实在那别动。
  伏璃盯着她肉眼可见苍白的肤色,与她始终平淡无波的表情,不知冷热道:你真够淡定的,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了。
  慕千昙看了一眼伙计,淡淡道:如果是我在规划陷阱,就不会费尽周折还让你们全跑了,多么失败的暗算。
  伏璃别过脸:也许你就喜欢这样的事呢?耍人好玩是吧。
  那就得问问了。慕千昙抬眸,目光似穿透黑暗:如果真有人故意把我们引进来,还要在后面偷窥,那她就是想看到我们崩溃的蠢样。不管是自相残杀,还是崩溃到大哭,还是疑神疑鬼要把搞怪的人抓出来,都是失态的好戏码。真这么去做,就让她得逞了。
  她轻轻敛了目光,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一只手钳住另一只手腕,让血液流速慢些:不小心摔倒,就算装也要装得淡定,凭什么让看热闹的人如愿。
  实际上,从她看到那两行字开始,李碧鸢就在她耳边嚎叫半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慕千昙统统没理。她习惯了突然走到绝路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反而会更加沉静,甚至过了头,显得有些事不关己。
  伏璃哼了声:你这人没有心的,谁都没法和你熟起来。
  秦河正好画完最后一笔,阵法已成。慕千昙按住伤口,喃喃道:心倒是有,就是碎了,不太好用。
  有伙计出现,好歹生死问题得到解决,李碧鸢不再大吼大叫,后怕地拍着胸脯:没事没事,我给你握着呢,这个别担心。
  最后检查一遍契约,慕千昙把那张纸放在自己手心,伏璃也手贴上去,两只手隔着那张纸相贴,分别注入不同的灵力,直到纸上沾染了两人共同的灵息。
  这份契约放在我这里。约定从此刻开始发挥作用,慕千昙将之几折,放入储物袋,接着撑住地面要起身。谁知短时间内失血太多,加上塔内热得快要中暑,她起来时身形歪了一下,被裳熵眼疾手快扶住。
  慕千昙倒也没有逞强到推开她的手,等待头晕缓和的时间,她用下巴点了点伙计:把他弄醒。
  杀人时刻还是来了,就算心里过不去,但这位陌路人的选择还是比朋友要好接受很多。秦河沉默着,去把人摇醒按住,免得他挣扎。
  慕千昙:松手吧,让他站起来。
  秦河松开手,伙计立马爬起,环抱双臂,畏惧又警觉地看着她们。慕千昙道:抱着那个箱子,站到那三根柱子中间,我留你一命。
  伙计听到最后一句,脸上顿时绽开欢喜。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连怀疑的资格都不配有,于是卖乖着麻利完成女人的指示。抱住箱子,怯懦地站在三根柱子中间的铁皮上。
  柱子与中间那条红藤都没有反应,慕千昙琢磨,难道需要人死了才行吗?或者沾点血?
  她已不再头晕,于是推开裳熵,摘下孤鸿,对准伙计的耳侧发出一箭。
  利箭擦过他耳朵,留下一道血线。他瑟瑟发抖起来,赔笑的表情难以维持。忽然间,他尖叫一声,箱子咣当掉在地上。柱子之间的那根红藤,居然扭动起来了!
  因为挣扎动作,血液加速流动,很快染湿了他半张脸。柱子内侧上的一列牙齿开始有规律的突出,不知什么材质摩擦的声音,竟然是一声声叹息的唉。
  伙计没见过这种场诡谲景,尖叫到整个肺部都快要炸裂,他要死要活地想闯出去,可腰间和腿上都被那根柔韧到仿佛舌头的红藤死死缠住。牙齿像是长城的围栏般一上一下,交错前进,即将要合拢成一个三棱柱。
  齿与齿之间的距离在拉近,它们涌动的速度也在加快,那叹息般的摩擦声逐渐尖利,到后面,甚至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伙计无法再尖叫,因为红藤伸进了他的口腔,他的眼珠在压力下往外胀突,死不瞑目的目光淬了血。最终牙齿咬合,遮住所有血腥。
  齿门内传来骨骼与血肉被嚼碎的声响,秦河忍受不住,捂住耳朵。伏璃下意识躲开目光,裳熵耸拉着眉毛,蹲在慕千昙脚边。
  在牙齿与舌头共同咀嚼时,塔内环境也开始变化。那已经快要媲美蒸汽浴的热流忽然消散,不知何处涌进冷气,吹在沁着汗珠的肌肤上,从脊椎骨窜上冷意。
  慕千昙回头望去,地板破了个大洞,下面是那尊倾倒的鼎。大门被打开,门框缺了一角,正是被伏璃掰断的那个。
  吃完尸体,齿舌都消融于黑夜中,嵌在地板上的铁板只是个铁板,没有字体,没有奇怪突起。凑近去看,伙计被吃掉非常干净,没有血丝或骨渣。宝箱也一同泯灭成灰,掉进了不知哪个更深的胃袋里。
  证据毁灭,契约生效。慕千昙望向伏璃:你大可以跟你母亲算旧账,但这件事从此只是个死去的秘密。我给出了诚意,希望你不要恩将仇报。
  伏璃咬住后槽牙,看了眼空荡荡的铁板。她不耻于她娘亲的罪行,可当她意识到扼住伏郁珠喉咙数年的束缚就此解开时,她也控制不住的感受到心头一松。慕千昙的行为是正确的,就这么干脆利落毁掉,比什么话或者契约都要有效果。
  知道了。伏璃沉闷应和。
  慕千昙不再多说,往门外走,脚下踩到地板依然是吱呀吱呀的响,可没人会再觉得它脆弱不堪。
  出了门后走出约莫十步,她没听到后面跟来脚步声,回眸望去,那三个人站在塔外,不知商量着什么。她眼皮微微跳动,走过去道:你们还要干什么?
  裳熵不敢说话,秦河上前一步:我们打算去救人。
  慕千昙呵笑一声。
  伏璃道:秦河说她看了另一份卷轴,一个月前刚送来一批人,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慕千昙道:你们真是热衷于找死。
  秦河解释道:那份卷轴上,每一个月就会更新,就算不是人,只是一些材料珠宝,也都会写上去。而距离上次来已经是一个月前,明天也许就会有人来拿这个卷轴...
  所以呢?
  他们会发现这里有人来过了,万一提起了戒心,那批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按照卷轴上记载的规律,等天一亮,也许就会有人过来继续更新内容,到时候看到这边一副被洗劫过的样子,立即就会明白事情败露。
  封家人为了隐瞒消息,一定会把用来实验的人全部杀光,到时候连洞穴里的这堆尸骨可能都会被转移。如果因为她们的行动,害得那些人彻底没有希望,被简单处理掉,可就又是一桩罪过了。
  慕千昙当然也考虑到这事,但她不在意,那些人死就死了,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早晚也会死的。刚刚才死里逃生,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再涉足险境,便指着后面的塔道:后面那个机关没给你们教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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