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江缘祁帮她将茶水倒半满,再抬眼时,目光中已多了几分锐利:想来我现在拥有的,您都不会缺,我也想和您做交易,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我和您说那么多,就是在把能弄垮我的把柄交到您手上,我想换的很简单...
  他手掌按在桌面,身体前倾:就算您不愿意告诉我我的姐姐和母亲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在哪里,这都无所谓。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上仙能够不要为难她们,您能做到吗?
  那么不正经的人,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难看出他是一片真心赤忱。可越是感受到那样强烈的情感,慕千昙越是想笑。她也的确笑出来了,浅淡的,讽刺般的轻笑:你图什么呢?
  江缘祁微怔。
  慕千昙道:你还想让我接受你家族的治疗,哈,你还是把你高高在上的态度收一收,多关心下你自己吧。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知道你母亲和姐姐是谁,她们就有很大可能性住在天虞门了?
  当自己抛出了知道身份的信息,会被怀疑到身边人倒也很正常。江缘祁道:我有这般想法,不是情有可原吗?
  当然是,我可没否认,慕千昙向后靠住椅背,似笑非笑道:但你要知道,天虞门和别处不同。那里向来以人为重,给的月例是所有仙门世家里最高的,且相当自由,从掌门到仆从都一样。
  就算只是个砍柴浇水的,也不会像其他许多宗门那样,怕泄露秘密所以不允许出门,不允许与外人交流,还要被刻意强留做苦工,据我所知你们家就是这样的。相反,他们还有休沐日,定期结伴出宗门找自家人团聚是常有的事。你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江缘祁面容有些僵硬。
  慕千昙道:这意味着,你要找的家人,她绝对有能力,有闲暇,有余钱来见你,可她在思考与抉择后,选了不来见你这条路。这已经表明了根本不再认你这个弟弟。
  反观你,还在这幻想着接替家主之位后用家族势力去找人,可笑,别人想见你吗?你在自我感动什么?还是单纯犯贱啊。
  江缘祁脸色已彻底黑下来,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难看,他死死握住茶杯,骨结啪啪响动:我相信她们有苦衷,骨肉亲情,哪有那么轻易被湮灭的。
  慕千昙没受他情绪影响,依然淡然道:骨肉亲情这么重要,那你为何怀念你的母亲,讨厌你的父亲呢?
  江缘祁抢道:因为他...
  因为他做了让你看不惯的事,甚至很有可能是当年迫使你母亲逃离家庭的罪魁祸首对吗?这不就恰恰说明了,亲情是否亲密,也是要看具体行动而不是单单一个名头的,我说的没错吧?
  慕千昙凝视着那双越发躁动的眼,也微微前倾了身子,缓慢而稳定道:你母亲身为家主夫人,还要冒着相当大的风险逃走,说明在她认知里,封家并不适合生存,以至于就算身居高位也拯救不了命运。
  那么如此悲惨的境况下,为何她逃离了,甚至是带着你的姐姐逃离了,却唯独把同样是亲骨肉的你留在这里了呢?
  血丝逐渐爬上眼角,所有伪装与妥帖都如华丽衣饰被剥去了,江缘祁那张人人惊艳的绝美脸蛋都要扭曲几分。慕千昙仿佛是无害地继续猜测道:所以你就是被抛弃了吧,你是权衡利弊后的那个弊。
  我有时候都不能理解,你们对亲情那么坚定不移的信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扯唇一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就算知道自己是被扔掉的那个,也要安慰自己亲情伟大。这很奇怪吧,你为何要夸赞和追求一个你从没得到过的,反而伤害过你的东西呢?
  因为大多数人都幸福,所以你也盲目吗?
  苦苦追求良久并为此付出努力的事,并没有得到良好回报,对于慕千昙而言本该是早已习惯的。
  可许是太过习惯了,她竟也在听到用完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安慰自己没关系,都是天意这种老套话语。
  对于这种潜意识反应,她恶心到快吐了,仿佛之前那段时光给她带来的影响从没有消融似的,极端反抗造就了情绪低迷后的另一种暴涨,让她也不得不发泄出来,一句接一句。
  你母亲离开时,你是不是还很小很小,小到连说话都不会,也没法叫娘亲。否则无论如何,她都该回头看你一眼吧?她有吗?还是干脆连自己有个儿子都忘记了?这么多年,再怎么艰难的生活都该脱离危险了吧,居然都没想过回来再带你走啊。
  她眼珠左右微挪,视线却始终在对面人身上:好可怜啊,你追着别人屁股后面,别人都不会要你。为什么呢?因为你的爱廉价,你也是。
  手中的杯盏绽开一道道裂纹,江缘祁忍无可忍道:我说了,我相信她有苦衷!
  苦衷?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不用再自我安慰了,慕千昙不知道在对谁说:她不来找你,纯粹是她不想而已,没有任何苦衷。
  抛出的利刃无意间刺中了自己,所以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大的伤害性。可她还是说完了,像嚼碎玻璃含着血也要用言语捅人一刀的疯子。偏偏这般冷静,也没人知晓她在用同样的伤口来攻击。
  那些都是实话,也是江缘祁最不愿面对的,如今被人这么轻易点破,那本从刚刚起就紧绷的理智之弦已摇摇欲坠,而接下来,他又听到女人魔鬼般的轻语。
  其实也不一定呢,女人笑道:也有可能你娘亲是死了,死人的确是没法来找活人的。
  江缘祁瞳孔骤缩,猝然站起,抡起一拳就要砸过来,却被半道截停。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转动僵硬的脖颈偏头看。裳熵不知何时跳上桌,蹲在桌边,低垂脑袋看他。茶盏皆碎裂,茶水混杂深色茶叶于满桌横流。少女脸上没有表情,也没说话,握住他手腕的手大概用了全力,再难前进分毫。
  水沿着桌沿滴落,啪嗒啪嗒。
  虽说被激起了最暴躁的那股火气,可来得快去得也快。江缘祁不是喜爱动手的人,很快平息怒火,抽回手,甩了甩,只是笑意无论如何都挂不出来了:我们之间作对,对瑶娥上仙而言有什么好处?您何苦一直激怒我。
  慕千昙也站起身,弹了弹袖子:我今日来找你交易,你该不会以为就掌握了我什么秘密吧。活骨肉这种东西,我要来可不是为我自己着想的,没有也多的是选择,你不必想借此机会拉拢我。去你家治疗?先不提我需不需要,你以为我真的会觉得你提出这个建议是出于好心?
  她伸手拨开裳熵,抓住江缘祁的衣领,把人扯到半个身子跨越桌面,才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会打什么算盘,我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别在这给我装。你爹是一个运气好的猪脑子,你也不过是个运气更好的蠢少爷而已,我跟你....
  顿了顿,余光有意无意瞥向身旁少女,接着道:跟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永远都不会是一个阵营。
  说完,没等人有什么反应,慕千昙松开他,大步向门外走去。裳熵叫了声师尊,最后看那发呆的人一眼,也急急忙忙跟上了。
  倒霉到家了,真晦气。
  她心中不比阴铅这浑浊的水流干净。郁气实在难平,她反手唤出了白瞳,坐上去不管方向不管目标,生生飞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在冷风中渐渐平静。
  思绪稳下来,身体被忽略的种种负面反应也冒出头。
  她有两天没好好吃饭了,此刻不禁又饿又饿,还有点累。正巧看见不远处灯火通明,有个小城,便纵鹤向那边飞去。
  落地之后,她收起白瞳。耳边听见叫喊声,起哄声,还有各类敲敲打打,吆喝,唱戏,哄闹人气从街头涌入。
  这是她随便逛到的一座城,也不知在哪里,明明不是什么节日,还能这般热闹,真够让人倒胃口的。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在她郁闷的时候,这世上人都疯了一样的开心。
  她几乎想要换个城镇了,可那样太劳心力,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
  默立片刻,慕千昙还是往街上走。
  这里的确有许多人,一张张单纯快乐的面容着实刺眼,可她烦躁过了头,竟也提不起讽刺兴趣了,只是往前走,一步一步。
  就算面目有所改变,可那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可是遮不住的。街上基本都是平头百姓,深知仙人可是挥挥手就会让他们凡人毙命,这种避害本能迫使他们一看见女人走过来,便会压低声音,悄悄交谈两句,而后绕开。除了些实在心大的,基本都是如此。
  慕千昙没有察觉,又或者是不想在乎。本来应该很饿,但就算闻到饭香,也没什么胃口去吃,便路过了一家家店,最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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