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捂头打滚的少女哼唧半晌,再次安宁了。
睡下片刻后,她又惊坐起,嗓音含糊:我还是认为,你,你真的太凶了!而且你说话,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慕千昙道:哦。
我有一个朋友曾讲过,张口说话前,要深思熟虑。忆起从前,裳熵的口齿流利许多,认真道:她跟我说,三言两语亦是三刀两剑,杀人不见血,人人掌有此般凶器,须得小心为上。
慕千昙抿了口酒液,嗯了声。
裳熵自觉说了句很有道理的大话,面前人应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才对,没想到只换来一个轻飘飘的嗯。
她气道: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师尊!
慕千昙道:不能。
裳熵磨牙捶地板,一而再而三被忽视,心里鼓胀的泡泡越发膨胀。她嘀嘀咕咕道:我脑袋有时候,还挺清醒的,我做事之前就会想想,如果有人这么对我,我会难过的话,我就不会这样对待别人了,你怎么不这样呢?
慕千昙淡淡道:想太多脑子会疼。
裳熵道:那你肯定从来都不疼。
从碗沿抹了点酒液,于指尖凝结成冰,曲指弹射砸向少女额头,慕千昙道:我是不疼,我能让你疼。
头上又挨一击,裳熵本就被米酒泡到含糊的神思,在一砸一弹间散了个干净,晕晕乎乎还不忘抱头道:你就欺负我吧,欺负我,我都记着呢!打我们头一回见面,我就记着呢!你把我当猪挑,你把我打进墙里!哼,没想到吧,都在我脑子里呢!
慕千昙偏头看向窗外:了不起。
裳熵哇哇大叫:你!你!你就这样不管我吧,等我长大,我一定要把你....
她此般突然停住,慕千昙问:把我怎么样?
裳熵动动喉咙,放下手重抱住膝盖,将下巴点上去,翻眼瞅她:咬你。
慕千昙微挑眉尖:那我还能由着你长大吗?可要斩草除根了。
将碗换了只手拿,右手食指微勾:滚过来。
不过去!裳熵大吼一声,身子往旁边倒下,像个瓷娃娃滚到了女人身边,薄薄后背撞上她腿,明明是自己滚过来的,还要疑道:咦?地板是斜的?
慕千昙探下右手,圈在少女细长的脖颈上。
充满霞光的房间远去,黑暗噩梦重临眼前,大雪砸在头脸,那么轻如纸片般的东西,却让她肌肤刺痛。
僵持的时间太久,手指,手腕以及小臂,都因维持一个动作凝固到麻木。她急促喘息,肺间火烧般剧痛,面对着被自己亲手扼断的人生张皇无措。
寻找着梦境中的力度,慕千昙缓慢收拢五指。
她脑中骤然闪回,想起在那个破筒墙角中,第一次看到妹妹的场景。
小女孩还没有动物园里的猴子健康,脚上穿着脱鞋,一头扎在垃圾堆里,手上缠满了碎布条,身上衣服洗扯到变形,还是一团脏污。不像是人,更像是垃圾堆的一部分。
听见来人,小女孩扬起沾满汗水与污泥的脸蛋,瘦巴巴,像外星人:姐姐?我哪有姐姐?
被小女孩领着上楼,她窝在垃圾堆里捡来的木头沙发里,发了一天又一天的呆,才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母亲,一个被酒精麻木到眼白浑浊,鼻头肿大的女人。
彼时,那位妹妹正在厨房里拆开偷来的外卖,倒出炸鸡,用手指沾酱往嘴里填。而母亲在电视柜上砸碎酒瓶,歪倒在床睡的不省人事。
意识到自己往后要与这帮人一起生活时,她把自己无限缩小,要顺着沙发缝里掉进永不见底的深渊,心中又升起热气球一般巨大而鼓胀的绝望,随时要在湛蓝天空中炸裂成漫天碎片。
不要啊。
别这样对我。
师尊....
手腕处被两只手抓来抓去,慕千昙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觉间催动了手腕间的聚力金环,在灵力加持下用力过大,掌下少女已喘不过气来了。
裳熵挣扎着,在她撤手那刻重新呼吸,胸腔鼓起。她咳嗽几声,迷蒙问道:你真要杀我啊。
慕千昙微愣半晌,冷道:滚开。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被打的那个,还要被骂滚开,裳熵道:你好善变,阴晴不定的。
手背在方才的用力下,鼓起一层薄薄青筋,慕千昙张开手掌又收拢,才让用力过度的肌肉酸疼渐平。她道:滚,听不到吗?
裳熵捂着紫印浮现的脖颈,小声道:滚呗,说滚就滚,我会滚,你还不会呢。
她滚到一边,又抱膝而坐。
日落霞光将要被夜色吞没,最后零落在女人身上,给她冰蓝色衣裙融了层橙色光晕。
她目光朦胧而放远,睫毛如鸦羽,遮掩着眼里光泽,葱郁手指撑在碗下,将碗沿一次次挨向下唇,喝得慢而文雅。
脑中乱七八糟胡乱飞溅的无数念头,在凝视那女人的过程中被放缓,沉下来。裳熵脸上红晕未褪,静静看了会,才道:师尊,以后我变厉害了,你会多多看我吗?
多用正眼看她,不要忽视她的话语,她的需求,多多回应,多多交流。
真是喝醉了,说话不着边际,想一出是一出。自眼角刮她一眼,慕千昙道:我看你干什么?
裳熵道:就是,你看着我,夸夸我,说我很棒,我之前学写字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夸我的...
慕千昙道:他们?
似提起不愿回忆的往事,裳熵小脸很快垮下来,埋进膝盖里,闷声道:师尊,其实我杀过人的。
这倒是新鲜,慕千昙没作声,等她自己说话。
裳熵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那会我只有三岁,在我好友的*餐馆里玩,一直都挺好的,后来有天,店里来了个赖皮人,特别坏,自己往饭菜里面加了东西,说我朋友的店不干净,给客人吃坏菜。
我很生气,太生气了,脑子里很乱很乱,感觉有好多人在吵架,我都听不见他们说话了!结果,我就做了错事,我撞了她,那个赖皮人摔倒了,磕到脑袋,流了好多血。
我朋友吓坏了,去试赖皮人的呼吸,没有了。她儿子跪在地上哭,说全是我的错,要我偿命。我说怎么可能,我没错,都是他们先来没事找事的,丢命了算她倒霉!而后...我好像看到...
那大概是个惊恐的画面,裳熵缩得更小了:我看到那个赖皮人蹲在我面前,冲我笑,还对我说话。
慕千昙道:她不是死了吗?
裳熵发抖道:是,她死了,但她还对我说话....她说...
她动了动喉咙,低声道:她说,小小年纪杀性颇重,不知悔改,命中带煞气,早晚会克死身边人!
这阴惨惨之气学得很有感觉,让听者耳后也刮起阵阴风。大抵是日夜都在回想,才能把每个字的腔调都记得这么清楚。
慕千昙稍微有点明白她为何不愿杀生了,无非是害怕积攒的人命债会克煞身边之人,不由得嗤笑道:这种话你也信。
裳熵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扑腾手脚道:可是,可我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是一个人了啊。
慕千昙看着她,在心中问道:她什么意思?
李碧鸢大概是在摸鱼,把耳麦戴好才重问什么,得知刚才之事后,翻起原著:是有这个事,你之前老是不想看人物相关剧情,忽略了好多内容吧...啊好我不废话,我看看啊。
片刻后,她道:我简单的给昙姐您总结下,辛苦您支起耳朵听。女主刚从山里蹦出来时,处于一个未开化状态,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甚至连自己是人都不知道。而她最起初的生命里,会遇到三个尤其重要的人。
这三人养着她,同时也塑造了女主的人格与三观,是她见识这世界的眼睛,耳朵,以及认知渠道。而这三人都是世俗意义上的良善之人,仁义之人,高尚之人,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女主是这个样子。
而女主为何会离开那里,自己跑到一个小村庄,又遇到了你呢。
是因为那三个人,一人重病,一人惨逝,一人枉死,没有一个善终。她难以承受面对无人的故土,才偷偷溜了。
听完这一段,慕千昙道:怪不得。
不愿杀生,并非全然怜惜生命,更多是不愿背上克煞之气。
可惜这脑残龙不懂,那个赖皮鬼魂就是最普通的鬼,凑着一点刚死的怨气化形,向害死自己的人诅咒,但她没有力量,说出的话根本没有效力,也不会有作用,都不需要谁来镇压,到阳光下走几步就消融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