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裳熵道:好吧,那我回来问问师尊。
  你师尊...最好...也莫要问。
  那番谁听都不会好受,温榆却依然面色平静,乖巧应和着。
  寻常人看她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都该心软住嘴,温武却没有收敛,反倒是越说越来劲,从前一些小事也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言辞也越来越难以入耳。
  两侍卫则不复冷静,像是被钝器砸了个劈头盖脸,将头埋得更低,却连怒火都不敢展示,只握紧了长刀,骨节发白。身边侍奉的家仆偷偷交换眼色,都是看着温榆长大的,也见多了她被辱骂的模样,纵然心疼却也习惯了,只能在心中叹息。
  近来家中生意似乎出了点问题,温武这么来气不过是借题发挥,这波挑剔完也发泄完了,终于肯消停。
  温榆置身一片狼藉的风暴残骸中,弓身道:知道了,父亲。
  她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刻,早已找到了保全自身的方法,只要隐忍就好了,忍到了结束,痛苦就不复存在了。
  温武说得口干舌燥,又去喝茶,冷哼一声,端着茶盏甩袖离去。
  回往寝居时,苁蓉不断道:主人不要听温家主乱说,苁蓉认为,您如今这般不施粉黛就很美,用不着花心思打扮什么。
  季策道:就是,季策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心,您这样的美人才是我们男人最喜欢的。温家主老了,他不懂最好的是什么!
  苁蓉道:你闭嘴,主人是什么样都不需要男人的喜欢,你们少自作多情。主人,您不要把温家主说的话放心上,他是在脂粉堆里泡昏了头,才把您与那青楼小姐混为一谈。
  我自然知道,我从未放心上。踩着硌脚的鹅卵石小路,温榆笑道:不过,就算在我面前,你们如今说话也要当心些,别叫有心之人听到了,捅到我爹那里去,又要受责罚了。
  这俩侍卫从她小时便护在身侧,整日待在一处,照顾她日常起居,几乎同吃同睡,形影不离,感情亲厚。加之温榆从不喜以主人自居,关系便非同寻常,比起主仆,更像亲友,是以独自相对时,有什么话都可直接说。
  某天温武又来找茬,还上手教训,抽了温榆一巴掌,她脸颊水嫩,顿时浮了层肿。这一道五指红印许久都没好,苁蓉帮她料理着,一气之下骂了句难听的,被路过家仆听到,告诉了温武。
  这下捅了马蜂窝,温武自诩老爷,最不能容忍手下人敢翻天,便叫嚣着要严惩,要杀人,若不是温榆哭求几天,再三担保不过是无口之失,又罚了苁蓉跪足五日,差点跪废膝盖,这才将将放过去。
  想起这段过往,苁蓉不屑哼了声,但忆起方才那顿脏话,又是面色微变,握紧长刀道:罚就罚吧,比起有能力杀人却要忍住不动手,倒不如受罚来的痛快些,至少不会压的胸闷!
  明明手掌生杀武器的人是她,却要听一只红猪对重要之人大放厥词,还只能隐忍不发。就因这俗世规矩,受命于别家屋檐下,仆不可逾矩,刀锋便化无力。
  惹到我父亲往往没有好下场,我不想你们出事,所以忍忍就好,不要闹。
  温榆走在前方,落叶簌簌,园中灯火零落:我不在乎他说我什么,听听就算,等我嫁出去了,带你们一起走,也就听不到了。
  季策问道:主人会嫁给谁呢?
  讨论的是自个的终身大事,温榆却是目露茫然:还不晓得。
  终走入宅院中,一排垂柳悄无声息的随风拂动,通往屋门的小路为了美观,设计的弯弯曲曲。这是她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的风景,闭着眼睛也能安然走回去。
  她也这么做了,转身一点点倒退,看着灯影夜色中如两把修长刀身的两人:你们也不必总是担心,我爹终究还是爱我的,肯定会为我寻个好人家。
  她向来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从不需要做什么,浑浑噩噩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温武觉得是时候了,不适合再养于家中,便叫她嫁人为家里挣补贴,她早晚要离开家中,便同意了。
  父亲便开始择婿,要求严格,到现在还没定。这么看来,父亲果然是爱她的,虽然嘴巴不客气,但从不短她吃穿用度,如今还在为她寻好夫婿而奔波,这不是爱是什么?
  母亲也说过父亲是个好男人,只不过脾气不太好。叫她身为女儿家,要多忍耐些,以后面对夫婿也要如此,不要有异心,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听见那句话,苁蓉显然不太认同,但似乎害怕自己说出什么太过残酷的真相,会让那个女孩受伤,便只是道:希望主人能有个好归宿。不过要和陌生人成婚,生子,一起生活,您不会害怕吗?
  身子倒回到家门前,温榆笑道:我也希望,不是有你们嘛,我不害怕的。
  她回身进屋中,关上门。季策望着那道漆黑门缝,冷声道:这破日子真是没头了,还要看他作弄主人多久?要季策说,还不如带着主人彻底离开!
  那最后两个字似有千万把利剑,碰一下就要伤人到皮开肉绽,两人都神色肃然,不敢多言。沉默半晌,苁蓉才道:那是主人生父,主人脱不开的。下次也别说这种话了,叫她听见你想走,就要难受的缓不过来了。
  季策无奈道:行吧。
  第二日一早,温榆便悄悄带人又回到破庙,想看看一夜过去,女人怎样了。
  刚进庙中,便发现有人在此睡卧过,留下痕迹。温榆心一紧,赶忙去庙中深处看,遮掩未被动过,女人还好端端睡在草席上,她松了口气。
  检查她伤势,除了身体温度有些高,并没有其他异常,伤口也并未变严重,叫人心头稍安。
  苁蓉打开府里拿来的上好药材,给她换了一遍,又喂了饭,收拾稳妥后才道:命保住了,主人不用担心,再养养便好。
  温榆观察着女人呼吸平静的睡容:那就好。
  之后依然会过来,给女人换药,顺便检查身体状况,有无恶化。两天后,他们照常行于密密人流中。今日较为拥挤,两人便护在温榆身边,寸步不离,又加注十二分警惕盯着身侧经过之人,记住面容,唯恐谁突然暴起。
  这样走着走着,季策忽然察觉不对,站住脚步,回眸望去,只见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伙黑衣人。正混在人群中,各自低头抱剑,安静如鬼魂,极轻灵的向前行走着。
  苁蓉道:怎么了?
  季策道:那些人身上有血气,并且他们的服装...和那女人一模一样,
  贴身黑色劲装,胸前有盘曲扭结的银色小蛇,还有藏在袖中不太明显,但微微突起衣服的小型剑刺。温榆也回头看去,已不见人影,问道:是来找那女人的?
  季策眸现思索之色,应道:应该是。
  温榆心头一松:终于等来她家人了,那就交给他们吧,总是这样在外面,我还是不放心。
  因某些特殊原因,她不太愿意把人带回家中,所以虽有心救她,却依然将之放于破庙,期待她恢复后自行离去。
  但两三日已过,女人没有苏醒意向,身子也虚弱,还不知要昏迷多久,独身居于破庙,毫无防备,叫人总担忧被发现甚至被伤害,记挂心中。
  好在现在有相关人士摸过来了,若是让他们带回去,应当能得到更妥善的救治。
  不对,主人,苁蓉拦在她身前,蹙起眉头,语气沉沉:苁蓉认为,这些人不是来找她回去的。
  温榆疑道:为什么?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难道不是一路人吗?
  苁蓉道:这两日苁蓉多次查看她伤处,发现好几道创口,很像是她自己手里那种武器留下的,挖出来的暗器也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一两个。这说明,那些追杀她至此的,就是和她同出一路的杀手!
  如果这想法为真,就代表着方才过去的那一伙人,就是来寻找女人并杀死她的。温榆瞬间慌了神:这...这可怎么办?
  季策道:主人,这事咱们不能管了,被同路人追杀许是犯了大错,若是被发现帮忙,可就牵连其中了。那是大活人,不是小猫小狗,结局如何是她的造化,咱们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脑中不断闪过那只伸出稻草的,苍白无力的手,以及白色手帕下晕开红色血渍,温榆不断摇头,急促道:不,不行,不能放任她就这么死掉...
  周遭人来人往,她却觉得体温在不断下降,握拳锤了锤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才道:咱们先去庙里,抄小路去!
  主人下的命令,绝不可推脱。季策不再说话。三人脱离人群拐入小道,绕到破庙后。女人呼吸均匀,沉睡梦中,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榆道:季策,你避开大路,把她偷偷搬回温家,要快,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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